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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尽责的大哥,九泉下的邵家两老该可以瞑目一百次了。 而丰城百姓也乐得三年喝五次喜酒,一次比一次浩大,一回比一回丰盛,每一回也都是携家带眷兼打包,吃得酒足饭又饱,心满意又足,喜封随意包他个两、三文也无所谓,因为邵家不希罕。 原就是丰城首富的邵家,自徒两老相继去世后,七年来,为人耿直谦和的邵家老大便专心一意的将邵家提升至江南数一数二大富豪的地位,同时又在三年内做主让五个弟弟成了亲。为邵家,他是如此尽心尽力,丰城百姓一提起他,莫不竖起大拇指喝一声采。 因为,他只不过是邵家两老当年一时善心领养来的养子罢了。 更为人敬佩的是,酒席间,人人都在傅言,待婚礼结束后,邵家老大就要放下邵家主子的身分,?下他多年辛劳的成果,把一切都交给已成家的五个弟弟,独自上京去求取自己的功名。 如此无私的作为,无怪乎人人赞佩不已。 只除了一个人,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一个既美又俏的少女,淡紫色的劲装衣裙,腰系一条别致的银色腰带,朱雀扣环,她就坐在最外围的宴客桌上,一脸的愠怒不爽,那满肚子闷气差点教她当场掀桌发飙了! 有没有搞错啊!他明儿个就要上京去赶考了? 这三年来!每一回听说邵家要娶亲,她就急吼吼地跑来瞧瞧看是不是那个家伙终于要成亲了,不料,每一次都是希望而至,失望而归。这一回更行,居然说他要上京赶考了! 还赶什么考呀!邵家都已经那么富有了,不乖乖跟着弟弟们赶紧娶个老婆回去暖被窝,求取什么功名呀?这下子可好,他求他的功名,那她怎么办?她这个阳家的未来儿媳妇儿该当如何? 难不成他是存心跟她耗上了?抑或他只是不想认输? 什么理由都有可能,可万万别说他是在等她,她才不信他会肯只凭一张上书对方姓名和生辰年月日的红帖,以及一个掉在路上都没人要捡的定聘信物,就乖乖的等待一个天知道长得到底是像乌龟或王八的未婚妻! 像她就不肯!虽然她早就知道「对手」是得啥模样了,条件也满不错的,可是自从师姊「预言」她的现任未婚夫是一个未来将会把她压制到地狱去哭泣的男人,当时她就发下重誓,绝对不嫁给这个邵家老大了。 开玩笑,这个世界上,除了师父和师丈之外!谁敢压制她﹗ 所以!她才会天天烧香又拜佛,恳求老天爷教未婚夫快快另娶妻妾,好让她光明正大的把一切罪过归咎于未婚夫身上,名正言顺地来个你毁婚我无过,否则,她无法向替她定下亲事的师父交代。 将心比心,想来对方必定也是日日盼望未婚妻千万别找上门来,若不能横死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至少也要大病一场忘了这档子事!待糊里胡涂混过约定的日子后,他也好天涯海角乐逍遥。 既然是女方先毁约,他自然是问心无愧啰! 啧啧﹗原来两方打的都是这种如意算盘啊! 好吧!既然如此,她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当面和他说个一清二楚,教他赶紧退婚,反正她这边是绝对不会主动退婚,而且打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他最好先搞清楚,想娶她玉罗煞,可得先储上十条人命来备用才够! 第3章 看朱成碧思纷纷, 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 开箱验取石榴裙。 --武则天.如意娘 「好,我退婚﹗」 乍闻如此果断干脆的回答,水仙不禁张口结舌,错愕至极。 干……干嘛答应得这么爽快呀?﹗那她准备好的那些台词怎么办,不都白搭了吗? 在这条往京里去的官道上,离丰城好一段距离之后,水仙才拦下了那位邵家老大,在对方迷惘的目光下,三言两语先表明了自己的身分。 不意对方一弄明白她是何许人后,竟然现出相当惊讶的神情,而且头一句话就是!「我以为你不曾出现了!」语气中还挟带着一份懊恼,神情更是很明显的流露出为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失措。 喂、喂!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以为她就很想出现在他面前吗? 因为心中有气,所以,接下来她的口气就不怎么客气了。简单地阐明了来意之后,便口气不善地「要求」对方按照她的意思主动退婚。 原以为对方会推三又阻四,和她现打一场拉锯战,不然至少也得质问上一、两句吧?却没料到对方先是松了一大口气,然后劈头就给她一个差点当场砸死她的回答。 有没有搞错啊?没见过她就没话讲,现在见过她了,他竟然还敢当面给她退婚退得如此毅然决然?﹗怎么,是嫌弃她不够漂亮,或家世不够显赫什么的吗? 也没听说过他心有别属、另有所爱呀!还是对方太骄傲了,拉不下脸来和她讨价还价?或者是他根本无所谓,所以随便人家怎么要求他,就怎么应允?抑或是这家伙对女人没兴趣?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暗暗打量起对方来了。 嗯﹗远观不知多少回了,却不曾这般近视过,没想到这家伙比印象中还端正。看他一身银灰色文士衫,乌黑的头发束以同色发带,大约有二十五左右的年纪,身材修长挺拔,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然而,他的脸庞却又是那种微方的椭圆形,浓浓的眉,双眸黑白分明,眼神十足,显示着一股特异的坚毅气质,再衬上那管挺拔的鼻子!圆润厚实的嘴唇,这一切便组合成一张聪颖的、沉稳的、无畏的面容,一看便知道这人实际的内涵就如同传闻中邵家老大的个性:聪明绝顶、耿直端正又一板一眼,还有与他那一身儒雅气质截然不同的顽固。 嗯!凭良心说,这人长得还真不错,气质也很不赖,至少可以打个八十分,不过,还是比不上她,而这样他竟然敢给她退婚?虽然是她提出的,但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却又让她不爽到了极点。 这可不成,被人家如此断然的退了婚,这样她太没面子了吧? 不行!重来!重来! 「请问这位是……」这回她客气得多了,搞不好她一开始就弄错了对象也说不定! 「阳雁儒。」声音低沉轩昂,跟他的人倒满吻合的。 「太阳的阳,鸿雁的雁,儒雅的儒?」 「是。」 「XX年X月X日X时生?」 「是。」 真不幸,确实是这家伙! 「那么,你确实知道我是谁啰?」 「玉仙娘姑娘。」阳雁儒顿了一下又补充,「XX年X月X日X时……」 「慢!」水仙一脸痛苦地喊了停。「拜托,别叫我那个名字,叫我水仙!叫我水仙!」 双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水仙?」阳雁儒迟疑地重复了一次。「为什么?」 两眼一瞪,「你管我为什么!」水仙没好气地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名字,你叫我水仙就对了!」 眉宇微蹙,但阳雁儒也没再说什幺。 「好,那么……」水仙眼神炯炯地盯住他。「刚刚我要求你这边主动退婚,你的回答是……」 「我同意退婚!」阳雁儒依然是毫不犹豫地又说了一次同样的答案。 该死!又回答得这么快! 「为什么?」水仙神情愤然,语气不悦地问,「千万别告诉我是我要求的,所以你只好答应,我没那么好骗!」 阳雁儒静默片刻。「既然妳我都有意退婚,那么,无论是什么原因,应该都无所谓吧?」他缓缓说道。 「谁说无所谓的?我……」不知为何,原想大发脾气的水仙一见他皱眉,便不由自主地煞住,继而按捺下性子再问:「那么我问你,在我还未来找你之前,你就打算退婚了吗?」 「没错。」 很好,既然是他早就有此打算了,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不过,水仙还是(手机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就算他原就打算退婚,可是见了她不会后悔吗?她不够条件让他后悔吗?真的没有一丝迟疑吗? 然而,话刚一出口,水仙就知道他实在不应该问的,那抹悄悄掠过阳雁儒脸上的无奈与义无反顾,成功地撩起她的好奇心,而他的沉默不语更是挑起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是你心已有所属?」 不假思索地,「没有。」阳雁儒立刻否认了。 「我配不上你?」 阳雁儒更是摇头。「是我配不上妳。」 「长辈反对?」 「不是。」 「弟弟反对?」 「那更不可能。」 水仙瞇了瞇眼。「那是你……有暗疾?」 阳雁儒立即露出一脸的啼笑皆非。「我健康得很。」 有点火了,「那到底是为什么?」水仙恼怒地问。 阳雁儒又沉默了,水仙不觉更狐疑了。 「告诉你,你不把话说清楚的话,我可是不会同意退婚的喔!」这要是在一刻钟之前,打死她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说出「不同意退婚」这种话来,可是这会儿,她的好胜心凌驾了一切,其它问题统统都可以往后排排站了。 蹙眉沉思好半晌后,阳雁儒才回道:「玉姑娘,我只能告诉妳,退婚是为了玉姑娘妳着想,其它的我无法多说,请妳莫要再为难我了。」 为难他?﹗ 「什么话嘛!」水仙恼火了。「本姑娘就要被退婚了,想知道原因一下都不行吗?」 实在很想提醒她,明明是她先提出要退婚的,怎么这会儿反来怪责于他呢? 可转眼一想,他要是真这么说的话,这位看上去既刁蛮又任性的姑娘恐怕要更恼火、更不肯罢休了。左思右想,在无法让她了解实际原因的状况下,又要使她自动打退堂鼓,似乎也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以进为退! 于是,阳雁儒清了清喉咙,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那么我不退婚了,选个良辰吉日,我们成亲吧!」他的语调沉稳坚毅,听起来连一丝丝虚假的意味都没有。 「什么?」果然,水仙一听便吓出一身冷汗来,「我才不要!」她尖叫。 再次点头。「也可,那么我们马上解除婚约。」 说着,阳雁儒立刻掏出红纸包递给水仙,不约而同的,水仙脱口一声「好﹗」之后,也急忙掏出怀里的红纸包递出去。可才递出一半,她立刻惊觉地咦了一声,随即又把红纸包给收回去了,继而抬眸狐疑地端详他片刻,而后下了一个评语。 「你好诈!」 暗暗赞叹对方的警觉性,阳雁儒表面上却仍是一派若无其事。 「抱歉,雁儒不懂姑娘所指为何?」 「少来!」水仙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告诉你,你会作戏,姑娘我就会砸戏,所以给我来那一套是没用的!总之,今天你不给我说清楚退婚的原因,姑娘我就不退婚!」 阳雁儒不禁又皱眉了。「玉姑娘……」 「叫我水仙!」水仙怒冲冲地道。「还有,你要是不讲个明白,姑娘我不但不退婚,也不会嫁给你,听懂了没有?」 里外全都她一个人占全了,到底要他怎么样呢? 阳雁儒不禁叹气了。「玉姑娘到底意欲如何?」 「不如何,」水仙那张纤巧的下巴扬得高一局的。「先给我说清楚退婚的原因,然后咱们就可以退婚了!」 为难地攒起了眉宇,阳雁儒咬唇略一思索。 「那么,玉姑娘,就当雁儒另有所爱吧!」 水仙不屑地哈了一声。「你改作词,姑娘我也会评词,你这词,前后矛盾,不合格﹗」 阳雁儒无奈的苦笑。「玉姑娘,我说过,退婚是为妳好,不告诉妳原因也是为妳好,玉姑娘就莫要再追究了吧!」 他越是不说,水仙就越是非让他说出来不可。「我不管,今天我非知道原因不可,否则打死我也不退婚!」 「玉姑娘,」阳雁儒简直不知道孩(电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拿她怎么办才好。「妳……」 就在这时,明明只有他们两人外加一匹马的官道旁,却突然冒出来第三个人的声音。 「他不说,就让我来告诉妳吧,小美人儿!」 随着这语气猥亵的声音出现的,是一高一矮两个七爷八爷般的人物,而且背剑带刀,一见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可又缺少了一股武林人物特有的江湖气息。他们一出现就一左一右夹住了阳雁儒,阳雁儒立刻把水仙推到自己身后,水仙正待抗议,却听阳雁儒惊讶懊恼的低低嘟囔了一句。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继之,适才出声的八爷又说话了。「他要退婚是为了保全你的命呀!小美人儿,否则你就得跟他一块儿向阎王爷报到了!所以说,妳还是快快和他退婚,并且赶紧离开,能有多快就多快,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明白了吧,小美人儿?」 够了!光那三声小美人儿,就足够水仙判他们一百个五马分尸了! 「偏不﹗」水仙跨一步上前站到阳雁儒身边,并冷冷地说:「我偏不和他退婚,偏不离开,你又能拿本姑娘怎么办?」 阳雁儒脸色骤变,并低叱,「玉姑娘,妳别多嘴﹗」 水仙理也不理他,犹自两手抆腰怒瞪着那两只七月半的鸭子!而那两只鸭子则在互觑一眼后,欣然地笑了起来。 「那么,爷儿们也不在乎多送一个人上路,只不过……」淫邪的目光争相在水仙身上打转,八爷嘴里还连连发出暧昧的笑声。「少不得要先请小美人儿陪爷儿们乐一乐了!」 「无耻!」阳雁儒怒骂,再次把水仙往身后推去。「两位要动手尽管找我,玉姑娘已与我退婚!当年阳家的灭门仇怨与她毫无干系,你们不要借机玩弄良家妇女!」 灭门仇怨?﹗水仙既惊讶又困惑地凝望着眼前阳雁儒那副挺直坚毅的背。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借机?」八爷大笑。「爷儿们玩个女人还需要找借口吗?」 阳雁儒闻言更是面色铁青,忙推着身后的水仙。「玉姑娘,妳还不快走!」 水仙尚未及响应,七爷已然狂笑道:「来不及了!」 猛一咬牙,阳雁儒反手将水仙蓄力推开,「快走!」随即向那两人冲去。「我和你们拼了!」 嘎?﹗拼了?﹗ 水仙微张着小嘴儿,愣愣地望着七爷哈哈一笑,随手一掌就将阳雁儒劈翻过去滚到地上吃灰。 什……什么嘛!瞧他一副英雄石敢当的模样,原以为他跟饶逸风一样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枉费她还白白期待了一下下,不料,一动上手来,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这家伙根本不懂武功嘛! 「嘿嘿!小美人,别怕,我不会对你那么粗鲁的。」 双眸寒光一闪,水仙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冷冽的笑容。 是吗?她可是很粗鲁的哟! 蓦然两声凄厉的惨嚎,顿时骇得犹是七荤八素的阳雁儒连爬都没来得及爬起来便慌忙地转过头来,深恐瞧见水仙横尸的惨状,出料却错愕地傻了眼。 原该是站着的七爷八爷竟然横躺在地上了,而理当早已被扑倒在地上的人却悠哉游哉地拍拍手,而后蹲下去在七爷八爷怀里一阵掏摸。片刻后,她终于掏出了一块腰牌,并诧异地瞧了半晌。 「原来是他们,无怪乎如此猖狂!可他们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呢?」她喃喃自语道!疑惑的眼神朝依然一脸震惊的阳雁儒看过去,与尚坐在地上的人大眼瞪小眼地对上半天!然后举举手中的腰牌。 「我说阳大公子,你……」她慢条斯理地说:「到底是叛臣,还是贼子?怎么会让锦衣卫给盯上了呢?」 港口镇是座热闹繁华的城镇,街道整齐宽广,三街六市,店铺林立,更是水船货物集散地,一年四季,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分日夜,几乎没有一刻休息,只要一睁眼,随时都可见熙来攘往的人群。 不过,所有城镇都分有闹区和僻静区,而全福客栈就是僻静区中的一间小客栈!说它小,可也拥有两进双院,阳雁儒和水仙就住在其中一院里。 此刻,水仙正从最右边的那间房里怒气冲冲的跑出来。 「迂腐!」她嘟嘟囔囔地骂着。「真是有够迂腐的书呆子!」站在小小的院子里,她高举着两手恼怒地胡乱挥舞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要擦药他自己擦就好,明明自己擦不到,还要硬逞能!幸好只是跌伤瘀肿,要是刀剑砍伤的话,看你怎么死喔!简直是……」 可骂着骂着,她也逐渐镇定了下来,片刻后,甚至陷入了沉思之中。又过了半晌,她忽地高喊一声,「红凤!」 飕的一下,一条红影立刻飞闪而至,冷若冰霜的红凤已然伫立于水仙面前。 「属下在!」 「去查查当年阳家灭门血案的详细内情,还有阳公子和锦衣卫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 「属下遵命!」 「再有,暂时不要让锦衣卫知道咱们还插上一手。」 「是。」 「另外,通知大师兄,我在外头有事,请他代我进宫里轮值。」 「是。」 「好了,妳去吧!」 「属下告退!」 又是飕的一下,红影消失了,水仙则对着房门连连冷笑不已。 「哼!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过两天,包管连你的祖宗八代也给挖出来!」 然而,晚膳过后,在回客栈途中,阳雁儒又开始对紧跟他不舍的水仙旧事重提。 「玉姑娘,现在妳该明白同我在一起有多危险了吧?」 「是吗?」水仙满不在乎地背着手东张西望。「我看到的是你很危险,我可不!」 「玉姑娘,或许妳会武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人,但是,江湖人还是惹不起官家的。」阳雁儒正色道。「尤其是锦衣衡的权势甚至比一般官府还要大,就连在朝为官者都未敢含糊,因为他们的靠山是皇上,除了皇上,没有人动得了他们!」 懒懒地走到首饰摊前,水仙拿起这个看看,又瞧瞧那个,边漫不经心地问:「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阳雁儒不可思议地瞧了她半晌,待她转身离开摊子后,才又说:「你不怕,可至少也要顾及家人呀!」 「我是战火下的孤儿遗雏,打小就被师父领养了去,」水仙妮娓道来。「除了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姊之外!我没别的亲人了,可他们比我更不担心这种小事。」 小事?﹗ 江湖人的标准真有这么高吗?惹上锦衣卫居然是小事?﹗ 「玉姑娘,妳真的不肯退婚?」 「肯,怎么不肯,我求之不得呢!」水仙正经八百地道。「可要等这件事了了之后,我才退婚!」 「为什么?」 为什么? 当然是她想看看皇上的锦衣卫在外头究竟是如何个胡作非为法啰! 想当年,先皇犹在位时,就曾因锦衣卫太过嚣张跋扈、非法凌虐,而将之罢置。不料当今皇上即位后,为加强专制统治而复置,不但特令其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且下设镇抚司,毋需经刑部同意便可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活动,成为皇帝的私人耳目,负责监视和镇压全国官吏及民众。 因此之故,若是锦衣卫果真重蹈覆辙,太过嚣张的话,四大禁卫便有职责进言「劝告」皇上了。 另一方面,既然是她先提出退婚的,少不得要帮他点忙来作为补偿。因为他们双方意欲退婚的理由并不相同,他是为她的安危着想。虽然她压根儿就不需要!而她却纯粹是为了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人理由。 总之,就在她恍悟他原来是惹上了锦衣卫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在解决这件麻烦事之后才退婚了,也省得人家说她怕了锦衣卫。 「既然你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也就别问我那么多。总而言之,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解除婚约的;可这件事一了,就算你不想解除婚约都不行,明白了吗?」 这件事过得去吗? 然而,看水仙的神情始终如此坚决,他只好说:「好吧!随便妳。」阳雁儒明白再劝说亦是无益了。「但是,玉姑娘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在何种情况下,玉姑娘一定要以自保为重,可以吗?」至少她身怀武功,逃命总该没问题吧? 「自保?」水仙有趣地眨着眼笑了。「那当然没问题!」就连皇上都不敢对她如何,她还需要用上「自保」这两个字吗?「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既然你知道锦衣卫将会找上你,怎么你一点准备都没有呢?」 阳雁儒沉默了,直到他们回到客栈里,来到他们相邻的两间房门一刖,他才回答了她。 「事情已过去九年了,我原以为那人早已忘了这事,或许直到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会又想起我这条漏网之鱼也未可知,因为以他如今的地位,天下间已没有多少人能奈何得了他了。可没想到他居然一直派人监视着我,当我一恢复本名,踏出邵家的那一刻,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除去我了。」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你恢复本名才能动你?」 「因为那是他跟某人的约定。」 「某人?谁?」谁那么伟大,居然能和锦衣卫作下约定? 「把我救出来送进邵家,并为妳我定下亲事的那个人。」 咦?原来是师父?﹗ 唔……如此看来,理亏的果然是锦衣卫啰﹗否则,师父便不会帮着他,可又为什么要搞得如此复杂呢?莫非是…… 要让他亲手替他自己的家人复仇?﹗ 「那你这边呢?没有任何约定吗?」 「有,在我满二十五岁之前,我不能恢复原姓去报仇。」 那不就是今年吗?而且这也同样是她的底线,师父亦曾交代过,最晚今年一定要来找他,还让大师兄盯着她一定要做到,也就是说…… 师父早就有意要她帮他啰? 「那么,你又准备如何去对付锦衣卫呢?」水仙又问。 「待我会考录取之后,便可参加殿试,殿试若亦能高中一甲,我就有机会面圣,届时……」 「是喔!会考、殿试,届时……」水仙嘲讽地一撇嘴角。「我说阳大公子啊!你还想参加会考吗?哼哼哼,我看啊!你连有没有命到达京城都大大的有问题喔!」 阳雁儒不禁无言了。的确,他连这条命犹能保住多久都有问题,更遑论参加会考。然而,含恨隐忍了九年,他也不可能轻易放弃这段仇怨,事到如今,也唯有竭其所能,尽之在我了。 瞧他那副凝重的模样,水仙不觉笑了。「放心好了,有我在,保你安安全全的到京师参加会考、参加殿试,反正你想参加什么都随便你参加。不过,就算你面圣了又能如何?锦衣卫可是皇上的心腹,有可能三言两语就相信了你的申诉吗?话说回来,跟你有仇的到底是锦衣卫里的哪一个呀?」 犹豫了一下,阳雁儒才道:「锦衣卫副指挥使龙懋德。」 水仙微微一愣,随即脱口道:「哎呀!原来是那条毒蛇呀!」说着,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五官英俊成熟,却偏生一双三角蛇眼的脸孔。也就是那双狡诈阴险的蛇眼的缘故,让她见了他便情不自禁地心生憎厌,因此总是没给他好脸色看。 阳雁儒同样一愕。「玉姑娘认识他?」 淡淡瞟他一眼,「认识啊!不过我不喜欢他,他那双眼睛让人看了就顶不舒服的。」水仙的语气轻蔑。「特别是一想到他还曾经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居然向我师姊求亲,我就倒尽了胃口,厌恶他厌恶到了极点!」 微微一蹙眉,「玉姑娘的师姊嫁给了他?」阳雁儒轻声问。 「哪会﹗」水仙立刻狠狠地白他一眼。「我师姊早就定过亲了,哪会嫁给那种人,还不当下就轰了回去。这会儿我师姊已嫁进了京城首富饶家,而且快替姊夫产下第一胎了……唔!说不准已经生了呢!」 似乎松了口气,「他……肯就这样放手吗?」阳雁儒又问。 「不放行吗?」水仙冷笑道:「他再狂妄霸道,也惹不起我们四个师兄弟姊妹呀!」 目光怪异,阳雁儒欲言又止地似乎想再问什么,可最后还是放弃了。 「天晏了,玉姑娘该休息了。」话落,他转身便要推门进屋。 「等等!再问你一件事!」 阳雁儒止步回头。「何事?」 「你为什么一定要恢复本名去报仇呢?你不认为隐姓埋名暗着来比较容易达到你的目的吗?」水仙好心的建议。 迅速的,阳雁儒整个人都转过来了,而且神情异常严肃凝重,甚至还隐约有份责备。 「第一,我不想连累邵家的五位弟弟。第二,明人不做暗事,既是要为阳家报仇,自然得以阳家子孙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出面报仇,我阳雁儒一向不喜欢耍卑鄙的手段!」 卑鄙?﹗ 水仙听得目瞪口呆,片刻后,她才白眼一翻,哼一声转身进房去了。 是喔!你还是先光明正大的去向阎王爷报到吧! 第4章 雁尽书难寄, 愁多梦不成。 愿随孤月影, 流照伏波营。 --沉如筠.闺怨 阳雁儒原打算在港口镇请几位保镖护航上京城去,可水仙两句话就把他的美好计画给破坏了。 「得了吧!」水仙嗤之以鼻。「你以为寻常保镖应付得了他们那种官家高手吗?你别害人了你!」 听得心头再起寒栗,于是,为了水仙的安全,阳雁儒不得不再次苦口婆心地相劝水仙别再跟着他,可水仙硬是吃了秤铊铁了心,非得跟着他不可。于是,他便使计悄悄溜走,不料才刚出镇口,水仙就已经若无其事地追了上来。 腿长在人家姑娘身上,除非绑住她!否则他如何阻止得了她? 无奈,他只好要她再承诺一次。「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玉姑娘妳一定要以自保为重,明白吗?」 「是是是,阳大公子!」水仙不耐烦地应诺着!私底下却恨不得敲他一记馒头。 可接下去的路程,越走下去,阳雁儒就越感窝囊,原因无他,只因若非水仙保护着他,恐怕他早就魂归离恨天,加入阳家老祖宗一伙儿谈诗论文去了! 刚开始,阳雁儒还不由自主地为她担着一份心,同时锦衣卫也如他所预料的立刻追杀了过来。然而,这回他可是亲眼瞧见了,他那个白嫩嫩、娇滴滴的未婚妻居然轻轻松松的三两手就把两个……四个……六个……八个……大男人一个个全都砸飞到树上去挂着,简直就像晾衣服一样,他这才真正感受到所谓「武林人物」的厉害。 有点后悔没去学武! 不过!最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还有「部下」! 那是他们刚到一处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村镇里,镇里也只有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客栈,三间又小又脏的小客房,既不附膳堂,也没有马厩,连浴间也没有,他们只好把马随意绑在客栈后的大树上,要是睡个觉起来就不见,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之后,两人刚放下包袱,正准备到镇里别处去用膳时,水仙刚踏出房门的脚步忽地又收了回去,继而扭头往窗户那边瞟了一眼。 「红凤?」 咻的一下,一道红影立时穿窗而入,一个美而冷的红衣大姑娘抱拳恭身。 「属下见过小姐。」 水仙点点头,并向房门外一脸惊讶的阳雁儒指了一下。「见过阳公子。」 红凤娇躯一偏。「红凤见过阳公子。」 「呃?啊!不敢!红姑娘。」阳雁儒赶忙回礼。 水仙微微一哂。「查到了?」 「是,属下查到了。」 有意无意地朝阳雁儒瞄了一下,「查到什么了?」水仙又问。 红凤依然恭身谨立,声音却冷得像冰。「当年阳家满门血案的缘由、经过和结果,还有和锦衣卫的牵扯。」 正如水仙所料,阳雁儒一听,便惊愕地瞠大了眼。 「够详细吗?」 「够详细了,小姐。」 「好,那么,现在就告诉……」 「等等﹗」阳雁儒蓦然插了进来,他无奈地看了水仙一眼,而后叹道:「不敢有劳红姑娘,还是让我来告诉妳吧!」 水仙得意的笑了。「好啊﹗那么,红凤,替我们去找些吃的吧﹗」 「是,小姐。」 待红凤又穿窗离去后,水仙便装模作样地肃手就客。 「请进吧,阳大公子﹗」 不料阳雁儒却在门外猛摇头。「不可!」 「为什么?」水仙纳闷地问。房里有毒蛇猛兽,还是孤魂野鬼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 「哦,天哪﹗」忍不住又翻白眼。「我又不怕你侵犯我,有什么好不妥的?还 是你怕我侵犯你?」 「别胡扯,玉姑娘,这……」阳雁儒顿时哭笑不得。「这无关乎雁儒是否会侵犯王姑娘,或玉姑娘是否会……呃、侵犯雁儒,而是对玉姑娘的清誉有损,这等事雁儒万万做不得!」 「哦,拜托!饶了我吧!」水仙实在受不了了。「我这是在帮你耶!你没听过吗?出门在外,不拘小节,你就不能睁一眼、闭一眼的放我一马吗?」 「不可,将来若真的出了差错,雁儒于心有愧!」阳雁儒依然顽固地坚持着。 「愧你的头啦愧!」水仙低咒。「好啦、好啦!我们到客栈后的小树林里说,这总可以了吧?」 语毕,她率先走了出去,同时忍不住暗暗计算着,她究竟还能够忍耐多久这个书呆子的迂腐个性,而不至于替锦衣卫宰了他呢?可转眼一想,她又不禁暗自庆幸着,幸好两人都有意退婚,否则要真嫁给了他,不出三个月,她就会被他逼得吐血而亡了﹗ 同样的,随在她身后的阳雁儒也在暗自忖度着,没想到他的未婚妻竟然还是个「山大王」,怪不得脾气那等刁蛮又任性,幸好两人都无意婚娶,否则要真娶了她,不出三个月,他就会被她气到没命﹗ 这小村镇还真是小,连小树林都小得很,只有四周围的稻田大得非常惊人,一眼望去连绵一片,可惜在冬天里实在没啥看头,而且还荒凉得很,只平添了几分寒意而已。 站定在树林边,眼望着那片落寞,阳雁儒沉默半晌后,才幽幽地开了口。 「简言之,当年身为征讨将军的龙懋德看上了雁儒的大姊,虽然家父百般不愿家姊下嫁给那等邪恶之人,但龙懋德的阴险是众所皆知的,在不得已之下,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可是家姊早已和施家订有婚约,因此,趁着龙懋德到邻城去办事之际,家父欲先行和施家解释清楚并退婚,以免落人口实。不意家姊的未婚夫竟然坚决不肯退婚,并不顾一切的主动要求赶紧将家姊嫁过去,他以为如此一来,便可杜绝龙懋德的妄想了。 「不料龙懋德比家父想象中的更缺度量,他在知晓家姊已然出嫁后,竟然老羞成怒地大骂家父轻视他,而后便暗中将家父和姊夫硬按上『拥护前帝的支持者』的罪名上报朝廷。 「于是,阳家和施家在毫无一丝心理准备,且毫无机会申冤的情况下!于皇上当年那场消除异己的大规模诛杀中,被冤冤枉枉地砍了头,唯有雁儒侥幸获救而已。」 「原来阳家……」水仙低喃。「也是当年那场诛杀中的牺牲者呀!」 「之后,我被送到邵家,」阳雁儒继续述说着。「为了感激邵家冒险收容我的义心,这些年来!我尽心尽力为邵家付出,但求无愧于心。直到现在,舍弟们都已有能力自立,雁儒才能放心离开,走上为阳家复仇的艰巨之路。这就是阳家灭门血仇全部的经过。」 「是这样啊!唔……」水仙沉思片刻。「可是,就算你到皇上面前去告冤,没凭没据的,皇上怎么可能会相信你?」 「那么我就去找证据,只要我一高中一甲!龙懋德要杀我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若再能蒙圣上派下一官半职,要找证据也就更方便了。」 闻言,水仙不由得眼神怪异地凝睇他半晌。 这人聪明是很聪明,可惜个性太过耿直死板,脑袋瓜子里的纹路根本就没几个弯,思考起没经验的事来总是直来直往的不晓得该拐个弯儿。 在商场上,也许他的确是很精明能干没错,可是对于官场上黑暗的一面,他明明一无所知,偏偏又爱自以为是的编织美好远景,简直像小孩子在玩办家酒似的。 算了,既是师父要帮他,那她也只好卯上去帮他啰! 「看着办吧!我们,」她豪爽地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慰。「总会有办法扳倒那条蛇的!」 可没想到她一时的心软,竟然被当成驴肝肺,她才刚刚碰触到阳雁儒的衣衫,他居然就一脸不以为然地身子一闪!闪到天边去了。 「玉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别再这等鲁莽!」 男女授受不亲? 鲁莽? 水仙愣愣地看看自己的手,再望向那个一脸不以为然的书呆子,继而受不了地白眼一翻。 「是是是,待会儿我会去洗手,你也去换件衣服,这总可以了吧?」 ***** 就如同水仙所预测的,越近京城,也就越危险,对方来袭的人数不但更多,而且还开始不择手段地耍出下流无耻的招数来。不过这对性子一向刁钻的水仙来讲,简直是班门弄斧,实在是不够看。 可是…… 这日,他们在途中碰见了一个小孩在路旁捂着脸嘤嘤哭泣,不假思索地,阳雁儒立刻下马要上前予以帮助。 「你在干什么呀你?」水仙不觉气急败坏地叫道:「你忘了前日里上的当了吗?」 「那不同!」阳雁儒头也不回地叫回来。「前日里是老人家,谁都可以假扮,可这会儿是个小童子,不可能是假扮的!」 水仙不禁猛翻白眼,「他是白痴吗?」而后蓦地飞身离鞍,及时抓住「小童子」那只握着匕首的手!另一手则粗鲁地揪住「小童子」的头发猛往后扯,露出那张绝对不像小童子的脸孔。 「哪,瞧见没有?」不屑地斜睨着阳雁儒那副呆愕的模样,水仙慢吞吞地说:「这叫侏儒,即使七老八十了,他依然会是这般像小孩子的身材,学到了没有,阳大公子?」 「呃、呃……学、学到了。」阳雁儒吶吶地道,心里头不由得更窝囊了。 水仙哼了哼,旋即随手一甩将「小童子」扔给一旁的红凤。 「处理掉他!」 「是,小姐。」声落,红凤便拎着「小童子」消失在路旁树林间了。 跟着,水仙又将不耐烦的眼神瞟向阳雁儒。「我说阳大公子,你想报仇就得先保住你的小命不是吗?拜托你以后在莽撞行事之前,先通知我一声好不好?我才好先帮你订副棺材嘛﹗」 阳雁儒咬了咬牙,正想说什么,一旁却先传来一阵朗笑。 「小姑奶奶,才多久没见,妳好象越来越威风了喔!」 阳雁儒刚始愕然,即见大树后突转出一位异常俊美洒逸的年轻人,只见他一摇两晃,潇潇洒洒地踱过来,更令人吃惊的是,一向不是嘲笑,就是冷讽的水仙竟然欢天喜地的蹦过去。 「姊夫﹗」她欢呼着,并亲昵地一把抱住年轻人的手臂。「我好想你喔﹗」 「少来这一套!小姑奶奶,妳才不是想我,妳是想我怀里的牌子,对吧?」 「哪是!」水仙一把就推到天边去。 「不是?」年轻人--饶逸风嘿嘿冷笑。「那好,以后妳都甭想见我那牌子了,成吧?」 「耶?啊,不要啦!姊夫,」水仙一听赶紧求饶。「你怎么老欺负人家嘛!」 饶逸风冷哼。「谁教妳只会耍赖!」 水仙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连忙转开话题。「啊﹗姊夫,师姊不是要生了吗?你怎么还出门?」 「生了,早生了,」饶逸风霎时亮出一脸灿烂的光彩,眉开眼笑、喜不自胜。「一对龙凤胎,都满月啦!」 「真的?」水仙惊喜地咧开了小嘴。「师姊一定开心死了!」 「老实说,她的确是比我还来得高兴些,」饶逸风笑咪咪地道:「她就是爱操心,说什么若是饶家无后就是她的罪过啦什么的。不像我,只要有她,就心满意足啦!」 水仙也笑了。「师姊就是那样咩﹗不过,既然师姊才刚满月,姊夫怎么舍得离开她呢?」 「没办法,」饶逸风心照不宣地眨眨眼。「有事得去办啰!」 水仙立刻会意地哦了一声。「那我跟你去帮忙!」 「跟我去?」饶逸风瞄了一下满脸狐疑之色的阳雁儒。「小姑奶奶,妳不也有正经事要办?」 也跟着瞄了一下阳雁儒,水仙的神情立刻沉了下来,「哼﹗白痴书呆子。若非师父的意思,我才懒得理他呢!」 「书呆子?」饶逸风挑了挑眉,随即撇下水仙,径自走向阳雁儒长长一揖。「在下饶逸风,水仙的师姊夫,敢问这位兄台是?」 「不敢,」阳雁儒连忙回揖。「在下阳雁儒,饶兄请多指教。」 「阳雁儒?」饶逸风双眸一亮。「原来是水仙的未婚夫啊!」 「耶?」水仙马上接着诧异地怪叫了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 饶逸风得意地扬起下巴。「嘿嘿!香凝现在可是什么事都不敢瞒着我哟!」 小嘴儿马上就噘了起来!「哪有人这样的,」水仙嘟囔着抗议。「那是人家的私事耶!」 「可等你们成亲后,」饶逸风笑嘻嘻地点点她的鼻子。「大家就是一家人啦!」 「不会!」 愣了愣,「不会?什么不会?」饶逸风困惑地问。 「我们不会成亲!」水仙断然道。「我们双方都同意,等办完正事后,两方就要解除婚约啦﹗」 「解除婚约?」饶逸风呆了片刻,而后却又在唇角悄悄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这事不妨以后再说。话又说回来……」他瞥一眼从林里出现的红凤。「我从京里出来没多久,就探得锦衣卫后卫全体集结要追杀某人,我一时好奇跟来看看,没想到却是你们,我说你们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朝阳雁儒那儿飞去一眼,「是他的事,」水仙淡淡道。「不过我会处理,不劳姊夫操心。」 「这样啊……好吧!」饶逸风颔首。「那么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要到顺庆府去处理一下,也许……」 「咦?顺庆府?」水仙突地又一声尖叫。「啊!正好,姊夫,拜托,顺便,顺便一下……」说着,她就一把将饶逸风扯到一边去喃喃低语。「麻烦你顺道上马湖府去一下……」 饶逸风一面仔细聆听,一面点着头,边又往阳雁儒那儿看过去,一脸若有所悟 的神情。最后,他拍拍胸脯保证,「行,就交给我了,姊夫我一定不负重任﹗」 「谢啦,姊夫﹗」 「不客气。」饶逸风又近前向阳雁儒作个揖。「那么!阳兄,饶逸风告辞了。」 「饶兄没有代步吗?」阳雁儒忙道:「我们有得三匹,饶兄可先骑一匹去。」 「不用了,」饶逸风笑着摇摇头。「饶逸风天生劳碌命,两条腿已足够矣。倒是阳兄……」他忽地靠近阳雁儒一些。「你真是自愿和水仙解除婚约的吗?」 「没错,」阳雁儒的语气非常肯定。「雁儒和玉姑娘生长背景不同,个性亦不相合,婚后恐会时起勃溪,生活必定不安宁。幸好雁儒和玉姑娘皆同意解除婚约,以免将来后悔。」 「阳兄此言差矣﹗」饶逸风大大的不以为然。「拙荆和逸风的个性亦是大不相同,然而,此刻逸风和拙荆却是相爱至深!生活美满至极,这也是当初所始料未及的,因此……」 「饶兄,」阳雁儒摇着头。「雁儒和玉姑娘相处这些日子来,早已有所觉悟,彼此确实都无法容忍对方的个性!所以,饶兄毋需再劝言,我和玉姑娘的心意已定,断然不会更改了。」 「是吗?」饶逸风神情古怪地瞧了他片刻,而后耸耸肩,那抹神秘的笑意再度浮现在他唇边。「既是如此!那就随阳兄了。」话落!他又转向水仙。「水仙,好好保护阳公子呀!」 「知道了,姊夫。」 随即又转向红凤。「红凤,好好看着妳家小姐,别让她闯祸哟!」 「是,三姑爷。」红凤仍是冰冰冷冷的。 「姊夫!」水仙跺脚娇嗔。 然后,在阳雁儒震惊的注视下,饶逸风哈哈大笑着翩然一晃身便消失无踪了。 「嘿嘿,瞧见了吧﹗旸大公子?我姊夫也是个举人,可他虽然跟你同样一副穷酸样,甚至还有点吊儿郎当的,但他那身武功却是天下间少有人能及,所做的事更教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男人哪!就得像他那样,否则,光是像你这样死读书又有啥屁用?若是没碰上我,恐怕什么事都还没做成,你的小命就先没啦!」 在水仙的嘲讽声中,阳雁儒垂眸藏起懊恼的眼神,兀自就自己的代步爬了上去。 唉~~他实在应该去学武的! ***** 即使在寒冬里,林谷幽深的紫金山依然松柏苍翠、花朵飘香,特别是南麓的梅花山,更是红梅朵朵、清幽高远。 这是一栋完全用松木和斑竹筑成的小屋舍,红梅苍林环绕着小屋舍,后方临着一条清澈的涓涓小溪流,一座三曲竹桥横过其上,益发增添了这栋小屋的优雅朴致。 屋内除外厅之外!尚有三进房,主房内则是简单几张斑竹桌椅衬着壁上的几轴飞马图,小玉鼎内檀香袅袅,古筝斜对着剑,坐榻上铺设着朴素的棉布坐垫,一座素雅的屏风半遮着坐榻,看去真是纤尘不染,飘然宁静。 此刻,阳光已经斜了,林间飘游着淡淡的暮霭,衬着绵绵细雪更显清雅脱俗。眉睫落着霜,鼻前呼着白雾!十根手指头几乎就要冻成冰了,阳雁儒却浑然未觉地捧着书本靠在窗闾边发呆。 会考之期已近,为何他却老是会如此这般的心神不定呢? 虽然大多数时刻,他都能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之上,然而,每当他念书念累了,想稍微休息一下时,脑海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刁蛮的倩影、任性的嗓音与那张不耐烦的脸蛋,教他困惑、令他烦躁,好似老天存心要他好好思索一下两人之间的差异似的。 没错,她刁蛮,说的话却往往都是正确的;她任性,却也是她的一番好意!然而,他就是无法接受如此这般爽朗豪放的女子。 而最令他不堪的是她的轻蔑。 她轻视他,因为两人之间是如此的不同,就好象他看不惯她的言行一样,她也受不了他的思想与举动;她不想嫁给他,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和她共处一生;但是,他从未轻视她呀!他只是……无法接受。 犹记得初到京城那日,水仙便要直接带他到她的住处住下,可待他问清楚她的住处只住了她和红凤两人而已后,便坚决反对此种安排。以他的严谨家教而言,这是绝对不适宜的。 于是,两人再起争执。 「拜托,你别选在这种时候玩你的迂腐好不好?这是非常时期呀!」 「这不是迂腐,这是礼教!」真不可思议,她是个姑娘家,怎么连这都不懂吗? 「狸叫?我还猫叫、狗叫咧!」 「无论如何,我不能住到玉姑娘那儿去。」她不懂!他懂! 「那你要我如何保护你?」 「这儿已是京城……」 「京城才危险呢!」水仙怒叫。「好,你说,你到底是要命,还是要礼?」 「命不可失,礼亦不可废!」阳雁儒唱喏似的念道。 「哦,天哪,你饶了我吧!」水仙拍额长叹。 「玉姑娘以后会感激我的。」阳雁儒严肃的目光毫不妥协地迎向水仙不耐烦的视线。 等出事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还是现在先杀了你吧!」水仙咕哝。 「玉姑娘……」 「别叫我,真是麻烦呀你!」水仙低吼,随即开始攒眉苦思。「唔……不住我那儿又能住哪儿呢……嗯……唔……啊、对了!」她蓦地拍了一下大腿,继而招手唤来红凤。「红凤,来来来,我告诉妳,妳现在去……」然后就在红凤耳边细语交代了几句。 听罢吩咐,红凤随即离去了。 那一晚,阳雁儒是在客栈房里睡着的,可翌日醒来,却躺在这栋清雅小屋里的床上,而且床边还有个神情恭谨的男人。 「属下左林,是奉命来伺候阳公子的。」 阳雁儒忙坐起身。「奉命?奉谁的命?」 「大爷。」 「咦?」 「水仙小姐的大师兄。」 「啊……」 阳雁儒怔愣之际,左林又继续往下报告。 「属下昨夜趁黑背着阳公子过来,这儿附近也没有人敢随意闯入!所以暂时不会有人知道阳公子住在这儿。阳公子的日常生活将由属下负责,若公子有什么特别需求!请尽管告诉属下,属下定当竭尽所能的为公子准备。」 「啊,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敢有劳左兄。」邵家虽然富有,但阳雁儒向来都是自己动手处理自己的事,连房间也都是自己整理的,从来不曾让任何奴仆伺候过他。 「阳公子,为了避免让锦衣卫的人追查到你的行踪,恐怕你也不能随意离开这儿。」左林歉然道。 「啊……我明白了,那么……请教这儿原是何人的住处?」 「大爷。」 「那他……」 「大爷有公事在身,在三月前是不会回来的。」 「这样……那就麻烦左兄了。」 就从这日起,他便不曾再见过水仙了。他颇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又不自觉地感到有些惆怅。 那个刁钻的姑娘,尽管言行教人不敢恭维,可的确是帮了他,难道他连当面道声谢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 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童试、乡试、会试) 春闱会试在依然寒冽如冰的二月举行,位于夫子庙东方的贡院适时大开龙门,迎进各地考生入号房。面对龙门,位于贡院中尽头的则是供监临、监试、巡察等官登楼眺望的明远楼,楼宇层出不穷,呈四方形,飞檐出甍,四面皆窗。 考生在号房内的生活是十分艰难的,环境差,啃的是冷食,大小便也只能在号房里,在这种状况下、考生们是很容易生病。熬得过寒天,却不一定熬得过病痛的侵袭,即使一切都熬过来了,难说考试成绩不会因此而低落。(注) 不过,这一切种种,坚强的阳雁儒都熬过来了,他疲惫,但自信满满地从号房里出来,左林立刻把他接走了。 好好地洗了个澡后,阳雁儒便在左林为他准备好的热食前大嚼一番,而左林也同往常一般伴他同桌而食,并闲聊谈天。 「看公子的模样,约莫考得不错吧?」 「如无意外,应是没问题。」 「那就好,不枉四小姐为您日夜守候。」 「咦?」一惊,阳雁儒险些被一块葱油鸡给噎住,赶忙把鸡块吞下去之后急问:「玉姑娘一直守候着我?」 「是啊!您在号房里自然不知道,但锦衣卫可是试了好几次想除去您呢!」左林淡淡地道。「虽然四小姐吩咐过,这事不用刻意让公子知道,可是属下认为,这种事还是告诉公子一声比较好。」 「但……但……」阳雁儒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怎么可能?那里是考场呀!有朝廷官员监试的考场呀!」 左林喝了口酒。「您忘了,公子,锦衣卫的职责之一是监视在朝官员,官员哪个不怕他们,所以,只要是他们在办事,官员们通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到。」 阳雁儒呆住了。 「四小姐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您一进号房之后,她就在附近守候着,以防锦衣卫作怪,没想到还真让四小姐给猜中了呢!」 阳雁儒更觉不可思议。「既然锦衣卫如此厉害,那么玉姑娘……玉姑娘又如何阻止得了他们?」 左林神秘地一笑。「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做法呀!公子。」 这么说,阳雁儒也不懂,但至少他懂得水仙又为他付出了多少,心头不禁感动莫名。原以为她护送他到达京城之后就不再多事了,岂料她却仍在暗中不辞辛劳地守护着他,甚至还不想让他知道。 蓦然间,他领悟到一件事实。 水仙刁蛮任性,甚至豪放粗鲁,可又是细心善良得那么可爱又窝心呀! ***** 不用说,阳雁儒顺利通过了会试,如愿以偿地取得了参加四月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机会。 可是水仙依然没有来见他。 她只委托左林转告他,「即使中了一甲,最好不要在面圣时就急着告御状,待皇上派官后,再设法收集完整的证据,如此才能一告成功,免得皇上反要治你一个诬告的罪名。」 阳雁儒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玉姑娘为何不亲自来告诉我?」 左林耸耸肩。「四小姐很忙呀!公子要知道,只要您一出这梅花山,生命就如同风中之烛,四小姐必须先替您安排好一切,否则搞不好下回您一出梅花山参加殿试,连皇宫都到不了就先回姥姥家叙旧去啦!」 闻言,虽然失望,阳雁儒却安心了。 至少她不是不想见他。 当然,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为何会有这般矛盾的心境!不久前他不是才因为终于得以与她分开而松了一口气吗?可是现在他却只想到殿试过后,她就会来找他了,或许…… 他只是想当面向她道谢? 历来殿试一向都安排在皇宫殿前举行,由皇帝亲自主持,御史监试。但殿试虽然只试策问一场,却要求考生在黎明时分便来到殿前恭候,直到皇上升殿,众官员及考生们参拜行礼后,礼部官员才散发考卷,考生们下跪接受,再归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答卷,这已然耗费几个时辰了。 而且,由于殿深光线黯淡,矮几仅一尺之高,考生需盘膝书写一天,坐得腰腿酸痛、头昏眼花之余,还得思索出两千字的策问文章,并书写工整,赶着在日落前交卷,其紧张辛苦之状是可想而知的。 但阳雁儒依然自信满满地交出了卷纸,一出殿门,又被左林腾云驾雾般地接走了。 然而,过了三日后,水仙却仍旧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玉姑娘她……」阳雁儒忍不住又问了。「不来吗?」 「公子,并不是卷纸交出去了就没事了呀!」左林一边为他按摩依然酸痛的腰腿,一边回道,「只要有银子!或者有权有势,甚至论点恩情,殿试结果都很有可能被擅改的,也或许您的卷纸与别人交换了也说不定。为避免这种状况,四小姐还是要替您去看着,直到放榜为止。」 无言片刻!阳雁儒才轻轻地说:「她比我还辛苦啊!」 左林忽地笑了。「四小姐说没办法呀!她说公子虽然聪颖,可有些地方却笨得可以!要是不帮您看着,就算死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阳雁儒苦笑。「以前我并不认为如此!可是现在似乎不能不承认了。」 「那么,公子以后就不会再跟四小姐起争执了吧?」左林试探着问。 「这……」阳雁儒沉默半晌。「即便如此,有些事我还是不能不坚持。」 「哦?譬如何种事?」 「若无礼,道德仁义何存?」阳雁儒义正辞严地念道。 左林沉吟片刻。 「说得也是,可是江湖儿女秉性豪放,四小姐又特别外向,公子何妨从权?所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这点公子应该比属下更了解吧?」 「事急从权,我懂。但是,玉姑娘她无论轻重缓急皆完全不遵礼法,总是率性而为,这点我实在无法苟同!」 真顽固啊,这位公子爷! 「或许四小姐对需要遵守礼法的时机认定与公子不同而已吧?」 「左兄此言差矣,遵礼法如何能讲时机?鹦鹉能言口,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夫能知自别于禽兽矣!故此,为人当要时时谨守礼法,否则又与禽兽何异?」 哇哇哇,洋洋洒洒一大篇之乎也者,最后居然骂起人来了! 难怪四小姐老说他是书呆子! 算了,反正三小姐只要他觑空从旁劝言几句,将来的发展还是要靠他们自己,他就到此为止吧!再说下去的话,恐怕真会像四小姐所说的:吐血! 「总之,」左林扶着阳雁儒坐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往后若是公子又将和四小姐起争执之前,请公子先行考虑一下,有必要为了一些浮面的虚礼和四小姐起争执吗?」 静静的让左林再为他套上袄袍,阳雁儒思索好半天后才回答。 「我会的。」 为了水仙替他所做的一切,至少他可以办到这一点吧? 注:自龙门至明远楼东西两侧是东西文场,各有南向成排、形如长巷的号房数十排。每间号房约高六尺,深四尺,宽三尺。东西两面砖墙离地一尺多至两尺多之间,砌成上下两层砖缝,上有木板数块,可以移动。在考试期间,考生经搜身后,携带笔墨、卧具、蜡烛、餐食半夜进入号房后,号房门便被锁上,之后他们的吃饭、睡觉、写文章都离不开这几块木板。白天,考生将木板分开,一上一下,上层是桌,下层是凳,晚上,将上层木板移至下层,并在一起,又成了卧榻。也就是说,在考试期间,考生的吃喝拉撒睡全都堆在一起了! 第5章 空里流霜不觉飞, 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办不到! 他根本没办法与她沟通! 在期待已久的心情下,当水仙终于又来见他时,居然说不到几句话,两人又开始争执起来了! 阳雁儒虽有自信可以入一甲,却没料到竟然能高中状元,在惊讶之余,若是过去,他应该要欣喜若狂的,可这一刻,他却更惊奇的发现高中状元的喜悦竟然与渴望见到水仙的程度是相等的。 所以,在皇上的赐宴上,他并没有如原先所计画的那般当面向皇上告御状。一来是因为他认为水仙说得有理;二来是他有些分心--如今他已高中,水仙会在何时来找他呢? 「授新科甲榜状元阳雁儒翰林院修撰。」太监公公当殿宣旨,声音尖尖细细的,有点像娘儿们。 「臣阳雁儒叩谢圣恩!」阳雁儒拜伏于地。 「阳状元,你可曾娶妻室?」这好象是皇帝的通病,总喜欢把模样好看的状元公「收为己用」,以免肥水落入外人田。 「回禀皇上,未曾,但臣已订有亲事。」阳雁儒忙道。他没那好命,公主娘娘他可担待、伺候不起。 「这样啊……」皇上有点失望地垮下脸。「那么,好吧﹗朕再授你文渊阁学士兼巡按御史之职,代朕巡行天下,抚治军民。并赐尚方宝剑一柄,上斩馋臣,下砍刁民。」 不仅如此,皇上还附送他状元邸一座,可见皇上对他的印象确实很好,只不知是针对他的文章,或是他的外表,以及谈吐?抑或是…… 别有用心? *****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 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自六朝以来,十里秦淮两岸粉墙红瓦便是望族聚居之地,商贾云集,文人苍萃,市肆繁盛,儒学鼎盛,桨声灯影,意境无限,特别是夫子庙一带的秦淮内河两岸更是繁华异常,画舫凌波,青楼林立,歌楼舞榭,琴声酒器,通宵达旦,彻夜不绝,是王公贵族的纸醉金迷之地。 规模宏大的夫子庙位于秦淮河北岸,以庙前的秦淮河为泮池,南岸的石砖墙为照壁。而夫子庙往南,过河不远便是状元邸所在的乌衣巷,与其它公卿王侯的府邸比起来,状元邸实在不算大,却也称得上是古朴典雅,溢彩流光。 特别是其苏州庭园式的建筑,主建筑与附属建筑,还有内外建筑纵横交替,相互垂直、紧密相连;二、三楼皆置有回廊,雕花木栏环绕,四面皆为古雅的格门勾窗,室内则尽现书法、绘画、楹联、篆刻、壁画等文雅素品;除此之外,尚有假山及水榭,塑像和挂灯、园林小景以及石刻砖雕,构成了一副形制异常优美的园林景致。 这一回,不必他开口询问,阳雁儒才刚进府邸不久,水仙就翩然出现在他眼前了。 「玉姑娘!」阳雁儒一见,便惊喜地脱口呼唤。 「阳大公子……呃,不对,应该是阳大状元才对,」水仙俏丽未减,看上去却有些疲惫。「我说阳大状元,这下子你该高兴了吧?」 「玉姑娘,雁儒不敢或忘,这都是玉姑娘的功劳,否则雁儒早已不在阳世了。」阳雁儒诚心诚意地说道。 水仙黛眉一勾,立刻朝左林瞪眼过去:你真多嘴﹗ 「不过,玉姑娘该知道,雁儒志不在功名,」阳雁儒又说。「这只是为报家仇的一种途径罢了。」 「哼!我要是不知道,皇上哪会派你做御史?」水仙低低咕哝。 阳雁儒没听清楚,忙问:「玉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水仙挥挥手。「好了,既然做了状元公,又是巡按御史大人,要不要去找些婢女、家丁什么的来伺候着?」 脑袋立刻彷佛波浪鼓似的摇了起来,「不,不用了,」阳雁儒马上否决了。「我不习惯让人伺候,更不喜欢摆排场,还是就这么单人匹马,轻便上路即可,免得扰民又伤财。」 水仙一听,就猛翻白眼。「谁跟你又伺候,又排场的?至少得请几个奴仆照看着你这座府邸吧?否则,这里头的东西被偷了你也不知道,这座府邸连同里头的家具摆饰可都是皇上御赐的哟!你赔得起吗?」 「啊!说得倒是……」阳雁儒喃喃道。水仙正想赞许地点个头,不意他马上又断然接下去说:「好,那我就去跟皇上回了这座府邸!」 「耶?﹗」水仙不敢相信地愣住了。「去跟皇上回了这座府邸?有没有搞错啊!皇上御赐的东西你还能再退回去吗?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卖,还是瑕疵品可以退货?你不给皇上面子是不是?」 一听,阳雁儒顿时不以为然地蹙拢了眉宇。「这怎么又跟皇上的面子扯上关系了?这座府邸留着的确很是麻烦呀!反正我又用不着,这么大一座府邸照顾起来也很浪费,还是赐给其它有需要的人吧!」 「喂!你欠揍啊你?」水仙受不了地叫道:「跟你说皇上御赐的东西既然收了,就不能再退回去,你懂不懂啊你?」 阳雁儒迟疑了一下,他实在不想跟她争,可是…… 「我孤身一人,委实不需要这么大的房子啊!」他还是忍不住据理以为自己辩解。「而且,想想民间有多少贫民无家可归,既然我打算做个知民间疾苦,敢于为民喉舌的良官,却又如此浪费,实在是于心不安,良心有愧!」 「愧愧愧!既然你那么多愧,干脆请那些无家可归的贫民来帮你看宅子好了!」水仙冲口而出。 她说得有气,却实在没那意思!可是阳雁儒听了居然双眼一亮,还猛拍了一下大腿。 「对啊!,我是可以请他们来帮我照看宅子嘛﹗」 「咦?﹗」水仙张口结舌,傻住了。他在说什么呀? 「雁儒不得不承认,玉姑娘实在是聪慧过人……」阳雁儒万分佩服地赞叹道。 「呃?」水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对,她聪慧过人,而他则是笨蛋! 「……如果不是玉姑娘的及时提醒,我恐怕会错失这个能够帮助百姓的机会了。」 「……」不,她才是笨蛋! 「那么,左兄可以帮我到夫子庙那边!将在那儿行乞的乞丐全都找来吗?」 「呃?」左林也呆了。他不知所措地斜睇着水仙:真的要去吗? 水仙阖眼抚着额头从一数到三十之后,才对左林勾勾手指头,左林忙俯下耳去。 「待会儿你先上吏部以状元府的名义要求他们派个总管和几个卫兵过来,要那种可靠又扎实能用的家伙喔!」水仙咬着他的耳朵悄悄低语。「之后再去『相』几个『诚实』一点的乞丐来,懂了吧?」 「懂了!懂了!」左林会意地猛眨眼。 水仙忍耐地叹了好几口气,然后才又对阳雁儒板着脸问:「还有,刚刚我没听错吧?状元公,你要自己一个人去巡行天下?」希望是她耳背,他不可能呆到这种地步吧? 没想到阳雁儒居然很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没听错!玉姑娘,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过去我为邵家巡视铺子时也是一个人,没有问题的。」他自信满满地说。 她没有耳背,而且他也的确是呆得可以! 水仙无力地注视他片刻。 「你收帐吗?」 「当然不!」阳雁儒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揣着大笔金额在怀里到处跑是很不智的行为,所以,邵家向来都是请专人收帐。」 水仙唉了一声。「那不就得了?身上没银票,狗也懒得理你!」 阳雁儒无语片刻。 「那倒是,可是这回我身上也不会带多少银两,够用即可。」 「就算是好了,」水仙正在郑重地考虑要不要现在就跟他解除婚约一刀两断﹗「以往有人追杀你吗?」唔……大师兄和师姊那边可能不太好交代吧? 「是没有,可是现在我已经是朝廷官员了,龙懋德应该不敢再……」 「喂喂!你存心气我的是不是?」水仙毫不客气地半途砍断他的话。「告诉你吧!除非你是皇上,或是他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否则你的老命还是危险得很哪,状元公!」 「会吗?」阳雁儒一副怀疑的表情。 水仙正想啧火,左林看她的脸色不对,赶紧插进来说:「会,真的会啊,公子!想想,您就算是被他们杀死了,可只要随便一句:遇盗匪被劫。他们就马上可以撇清关系,谁也查他不到的!」 「是如此吗?」阳雁儒长叹。「好吧!那就只好请几位亲兵随行了。」 亲兵?﹗ 「你有毛病啊?」水仙大吼。「你真的以为亲兵对付得了锦衣卫吗?」 「那就……」阳雁儒略一思索。「请武林人物做保镖?」 水仙正准备踢他一脚,左林忙又打岔进来。 「公子,就跟来京时一样,我们也可以保护你出京啊!」 「可是……」阳雁儒有些踌躇。「我实在不想再辛劳玉姑娘了,我是说,玉姑娘看起来很疲累,她应该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一听,水仙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冷硬的脸色随即缓和了下来。 这家伙还算有点良心嘛! 「我不累,就算真的累了,我是个练武的人,只要睡两天就没事了。」口气也温和了。「好,那就这样了,只要我和红凤,还有左林陪着你就足够了,其它闲杂人等一概免了!」 之后,当左林和水仙独处时,左林忍不住问了。 「四小姐,为什么不索性让龙懋德知道阳公子和妳的关系?如此一来,就算没有妳随行护着,他也不敢动公子呀?」 水仙立刻送他一双卫生眼球。「你白痴啊你?现在那家伙顶多以为状元公花钱请了个江湖人做保镖,所以警戒心还没有那么大,可要是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的话,你看着好了,包准他立刻跑去把过往的罪证扫得一乾二净,那我们就什么证据也找不到了!」 左林恍然大悟。「对喔﹗」 又瞪他一眼。「还有啊!师父叫我们明着辅佐、暗里监视皇上,我们又怎好假公济私呢?当然啦!皇上也不笨,对于大师兄的暗示,他多少也猜到些什么了,所以才会派状元公做巡按御史,可见皇上的意思也是要大家按照规矩来,只要拿得出证据,就算是亲信,他也照办不误,表示他现在已经是个大公无私的好皇帝了!」 「那索性让皇上撤了锦衣卫吧﹗」 「不成!」水仙摇头。「师父说,我们只能监视,不能干涉,除非皇上做得太过火。」 「那皇上……」左林犹豫了一下。「皇上不知道,只要下任皇帝一继位,四大禁卫也会跟着功成身退了吗?」 水仙还是摇头。「不知道,师父说的,不需要让皇上知道。」 左林想了想。「那我们如何找证据呢?」 「很简单……」她顿了一下。「可也不太简单。状元公开了一张名单给我,一些是当年在龙懋德威胁下作假供指控阳家的人!另外一些则是能够证明阳家只是单纯的书香门第,而又能让皇上相信的人。」 「那简单啊!」左林脱口道。「到公子的家乡去找不就得了?」 水仙哼了哼。「你想得容易,听说与当年事件有关,以及和阳家熟识的人,都因为害怕而搬离原籍躲去他处了,你去找个鬼啊?」 「那我们要到哪儿去找?」 「不知道。」 「……他们是死是活?」 「不知道。」 「….连可问的人都没有?」 「没有那种人。」 「……一点线索都没有?」 「完全没有。」 左林傻住了。 「……那我们还找个屁啊!」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 只要不是禁卫军指挥使、副指挥使亲身出马,水仙等三人就没有被认出来的顾虑,而那两位养尊处优的大爷自然不可能随便出马,更何况,这根本不关指挥使的事,但毕竟他和龙懋德是「同一国」的,因此就放手让龙懋德去做,他自己连问也没问过半个字,当作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龙懋德也学聪明了,江湖人就得由江湖人来对付,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因此,当阳雁儒出京后,抢着要他老命的杀手已经换成武林中人了。 一路上,他们不但要找人,要访查民情,又得应付一波波的明攻暗袭,还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有心要为百姓做事的阳雁儒沿途还真的翻了数宗冤案,让水仙意外地瞧见了他充满智能,以及坚毅果断的另一面,开始体认到他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书呆子。 「你怎么知道那个小鬼和他父亲在说谎?」水仙不服气地问。「普通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是不可能会说那么流利的谎吧?而且,那个男人不但外表忠厚老实,一般的风评也说他是个胆小懦弱的人,所以才没有人怀疑到他呀!」 「就是因为小孩说得太流利了,而且表情始终那么夸张,好象时间完全没有冲淡他的恐怖记忆。」马蹄达达声中,阳雁儒慢吞吞地说:「可是另一方面,由左林的暗访中亦可得知,其实那孩子早已回复以往的正常生活了,因此,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特意练习过许多回,所以,每一次都重复着几乎一字不差的供词和相同的表情。」 水仙不甘心地咬着下唇,好半天后才不情愿地说:「好,算你说得有理,现在想起来,那个小鬼的确说了四次几乎完全相同的供词,连恐惧的表情都分毫不差,真的好象在上台表演一样。可是那个男人呢?表面上,他看起来真的没有问题啊!满忠厚老实的耶!而且说谎的人大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吧?但他可是一直都很坦然地直视着我们哟﹗」 阳雁儒淡淡一哂。「是的,他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很老实忠厚,表情也很无辜,而且就如妳所言,他始终都无畏地与我们对视,但是……」 「但是什么?」有点受不了他慢条斯理的说话速度,水仙急问。 「他的眼神很深沉,深沉到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应该是他刻意有所隐藏的结果;而且,他完全不害怕!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心地坦荡一无所惧,但事实上,一般老百姓无论有多无辜,见官时多少都会有几分敬畏,不要说与我们对视,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我们的脸孔一下,绝对不可能那般镇定的,除非…….」 「除非什么?」 「他常见官,或者……」阳雁儒嘴角微微一撇。「练习过,而且,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更无辜,还刻意和我们眼对眼互视!结果……」 「反而露出了马脚?」 「是。」 「就这么简单?」 「对。」 水仙瞪了半天眼。 「该死,那你又怎会懂得……」 「玉姑娘,」阳雁儒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头。「我做了七年生意,也管理了七年邵家的产业,而无论是哪桩,最重要的就是看人。只要找对了人,自然可以省下许多辛劳;若是所托非人,邵家迟早会完蛋;欲待暗中搞鬼的人,也多多少少会在神情上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因此在商场上,生意手段并不是最重要的,会看人才是诀窍。」 「也就是说,会利用人才是做生意的诀窍?」水仙忍不住嘲讽地说。 微微一笑,「没错,玉姑娘,」阳雁儒毫不以为杵。「就好象我跟皇上,皇上是大老板,而我却是替皇上做事的小伙计,皇上不同样是在利用许多个我为他管理整个国家吗?甚至于玉姑娘妳也相同,红凤不也是被妳利用的伙计吗?症结在于老板如何善待他的伙计,让伙计心甘情愿的为他利用而已。」 好个例子﹗ 水仙顿时哑口无言。 于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简单无比的偷盗杀人案,在他的明察秋毫之下,翻成了?s兄夺产案。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之后,那个被正牌凶手的儿子诬赖而背上黑锅的年轻人跪在阳雁儒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绝不再无所事事的虚度人生,免得又被人家诬赖上了;而年轻人的老父更是跪伏在阳雁儒面前连连磕头不已,啜泣着说要为青天大人立长生牌位。 可审案时没一分犹豫的阳雁儒,一碰上这种状况,却反而尴尬得满头大汗,最后还落荒而逃,看得水仙和左林大笑不已,唯有红凤冰冷如故。 另一点教人佩服的是,他也非常公正细心!为了避免冤枉好人,时常熬夜一再仔细推敲案情,特别是为了公平起见,他也时时征询其它人的看法,因为他不愿意以个人的男性偏执观念来断定女人的想法。 「如果是妳处在她的立场,玉姑娘,妳会如何?」他不耻下问。 很干脆的,「我会杀了那个可恶的男人!」水仙不假思索地回道。 忍耐地揉着太阳穴,「玉姑娘,她不会武功啊!」他提醒。 「哦,对喔!那……那就跟她自己所招供的一样,趁他睡再杀了他呀!」 「玉姑娘见过犯妇,妳认为她像是那种会算计此等冷血计画的女人吗?」 「呃……这个嘛!似乎……不像咧!那么……」水仙认真地想了一下。「我会逃走吧!大概。」 点点头,阳雁儒又转问红凤。「那红姑娘呢?」 「走。」红凤冷冷地说。 再次点头,阳雁儒又转回来对上水仙。「那么,如果是一个内向懦弱的女人,妳们认为她又会如何?」 「内向懦弱啊?唔……」水仙抓着颈子考虑半晌。「自杀吧!我想……啊,对了!」她蓦地朝红凤看过去。「红凤,妳记不记得,在咱们住处的后山上有个猎户的妻子,她的情况好象跟这个女人很类似,对吧?」 「是,她自杀了。」红凤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简单的结局。 「对,她最后自杀了,我一火大,还跑去阉了那个猎户呢!」水仙得意地说。 眉宇一皱,随即又当作没听到,「那么,她是没有可能?s夫的啰?」阳雁儒再 「?s夫?」水仙抓着头发。「这个……应该不会吧?」 阳雁儒又转而对上红凤冰冷的瞳眸。「红姑娘?」 可这回红凤的回答却不太一样了。「逼急了,自杀;逼疯了,杀他!」 阳雁儒猛一颔首。「果然!」 「咦?你也这么认为吗?」水仙忙问。 「是,我的确是这么认为,不过……」阳雁儒沉吟。「还有另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犯妇虽然仅是个村妇,可长相不差,是个相当惹人怜爱的女人。」阳雁儒思索着。「所以……」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几句话,水仙突然觉得胸口很不舒服,好象有一口气堵在那边下不去了似的闷得慌,可现在「悬疑故事」正进入最精采的「情节」,所以她选择忽略它。 「所以如何?」 「所以,若是有男人因为怜惜她而想帮她的忙,那也是不奇怪的。」 「嗯!说得也是……咦,不对!」水仙马上又改口了。「如果是这样,他又怎会冷眼看着她无辜坐牢!甚至被判死刑,却不挺身而出自首呢?」 「唔……就是这点我想不透,因此……啊!左兄,」他突然又找上左林了。「麻烦你,明天到……」 看那两个男人凑在那边神神秘秘地低语,好象刻意将她排除在外似的,水仙又开始觉得胸口不太舒服了,她嘟着嘴好半晌,蓦然哼一声就转身回房去了。红凤奇怪地瞧着主子的背影,不解空气中为何忽然出现酸味? 这宗案子花费了比前几宗案子更长的时间去调查,然而,最终还是被阳雁儒挖出了实情。 的确,就如红凤所言,女人被逼疯了就有可能会?s夫,但是,在紧急关头上,隔邻那个因同情而生爱意的贩子,因为听见女人的丈夫喝醉酒在打老婆,本想赶过去阻止,却没想到竟看到女人拿着菜刀想砍醉倒在地上的丈夫,他赶紧把刀子夺了过来,可就在那当儿,丈夫突然醒转,而且一看到屋里居然冒出另外一个男人,不由分说的便怒骂着说要杀了奸夫淫妇。 一阵混乱之中,也不知怎地,丈夫就突然倒下去死了,而那把菜刀上却多出了许多血迹。老实说!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可就算真是被贩子杀死的,也能算是自卫,因为倒在地上的丈夫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镰刀。 至于贩子为何迟迟不肯挺身而出自首?原因在于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威胁独生子,若是他打算去自首,她就要先死在他面前!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这件案子其实有个目击证人!他把整个案件从头一丝不漏看到尾。但因为他原本是要趁女人丈夫在外喝酒时溜到她家去强*奸女人,结果却意外看到了一桩惊心动魄的杀人案,又怕被凶悍善妒的老婆知道他打野食,所以才闷不吭声。 可这一切,全都在阳雁儒耐心的抽丝剥茧和锲而不舍的追查下,一一翻到抬面上来了。 头一回,水仙觉得这个男人还不算太白痴嘛! ***** 马湖府说小不小,可要说大也不大,但这毕竟是阳雁儒的家乡,再怎么小、怎么差,都是最温馨美丽的。 可就因为这是阳雁儒的家乡,他也感到格外悲哀。不过十年光景,整个马湖府已经人事全非了。脸孔是陌生的、铺子是陌生的、房子巷弄也是陌生的,他连老家宅子都找不着了。 在中大街最大一家酒楼的二楼临窗座位上,阳雁儒倚窗注视着远近街景,一脸的怅然,还频频喟叹不已。 「好了,公子爷,喝酒吧!再叹多少气,不一样还是不一样啊!」水仙倒了杯酒硬塞到他手里。「要是真不甘心,不会把地买回来,重新盖栋一模一样的不就结了?」 可阳雁儒还是叹气。「外表再怎么一样,过去的一点一滴也都找不回来了!」 「那就别再去想了嘛!」 「能不想吗?」 水仙白眼一翻。「好好好,那你自个儿去想死算了,我啊!才不跟你在那边自己虐待自己呢!」话落,她便招呼红凤和左林一块儿拚命吃,存心要教阳雁儒待会儿回过神来之后发现他已经没得吃了。 可吃呀吃的,水仙突然中途停止了筷子,眼角一觑,阳雁儒居然也拉长了耳朵,同样被邻桌食客的谈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听说那位巡按大人厉害得很哪!不但破了许多宗悬案!甚至还翻了不少冤案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原以为又是个摆样的,可这回也许是来真 的哟!」 「应该是吧﹗过去那几位巡按大人总是敲锣打鼓、亲兵家丁一大串,又是旗帜间金饰银螭绣带什么的,明摆着就是要各地官府好好招待一番。可这位巡按大人可是真正的微服暗访,身边只带了两、三位护卫,除非他自己表明身分,否则没人知道他就是巡按大人呢!」 「不只啊﹗我还听说巡按大人即使为了审案而不得不表明身分,也不准各地官府刻意招待,他只要粗茶淡饭即可,而且要送礼的一概不见,可要是有冤情,就算三更半夜他也会立刻爬起来收你状纸喔!」 「是个好官啊!」 「没错,是个好官,据说连潼川那个贪赃枉法的知县也被他报上朝廷去了呢!」 「只不知他会不会来咱们这儿?」 「要是早一点,还真是盼着他来,可这会儿就没差了吧?」 「说得也是,反正魔面判官已经替咱们这地方的百姓除去了最大的祸害,巡按大人来不来的确是无所谓了。」 听到这儿,水仙注意到阳雁儒的眉头悄悄打了个结。 「你知道魔面判官?」 阳雁儒瞥她一眼,又看回手中的酒杯。「谁不知道。」 「那么……」水仙悄悄觑着他。「你认为他是正,抑或是邪?」 转着手中的酒杯,阳雁儒沉默了好半晌,随即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再问:「要听实话?」 「自然!」水仙应道,顺便又帮他斟满了酒。 阳雁儒又开始转着酒杯,神情有些矛盾。「照道理来讲,他是个既盗劫珠宝财物,又杀人无数的通缉犯,犯下许多不容于律法的事,依我的身分而言,实在应该极力去追缉他才是理所当然。」 「可是?」 阳雁儒苦笑了一下。「可是,一想到当年的阳家,若按律法而行,阳家理应乖乖受惩才对,不管冤不冤枉,毕竟龙懋德已经上报朝廷,而皇上也下了抄斩的旨意。可如此一来,我不就没了名目报仇,阳家不就得莫名其妙的白白牺牲了?」 「总算你还不是很呆。」水仙喃喃道。 「还有,这些日子来,翻了那许多冤案,我更是深深体会到,这世上的冤情愤怒和悲哀无奈实在太多了,朝廷的官员若帮不上忙,甚至来不及帮,那么,也只能靠魔面判官那种人来帮他们了!」 水仙笑了,从碰上阳雁儒以来,她是头一回如同此刻般从心底笑出来,而且笑得如此真诚喜悦。 「那么,你不认为他是邪道的啰?」 「并不……」 跟变脸一样,笑容瞬间消失了,「你的『并不』是什么意思?」水仙冷冷地问。 阳雁儒又仰口一饮而尽,可这回没人再帮他斟酒了。 「我不但不认为他是邪道,而且很是佩服他,他是个真正不计虚名的豪杰,我……」他说得慢之又慢,好似很不愿意说出事实来似的。「很遗憾没有机会像他那样。」 笑容立刻又飞回来了,酒杯也满了,而且,她还抓到了他的语病。 「你很遗憾?为什么?」 「我不会武功。」 双眸在剎那间亮了起来,「你是说……」水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你是说,如果你也练过武的话,也会做跟他同样的事吗?」 阳雁儒又静默了片刻,而后断然道:「我会!」 两眼更亮,宛如暗夜里的寒星般闪着异样的光彩,水仙笑了,可这回她笑得含蓄多了。 「其实嫁给你也不错嘛!」 第6章 桂魄初生秋露微, 轻罗已薄未更衣, 银筝夜久殷勤弄, 心怯空房不忍归。 --王维.秋夜曲 其实嫁给你也不错嘛! 她肯定是随口说说而已,绝对不是当真的。 可这种话实在不适宜随口说说,或许她言者无心,可听者就无端被乱了心思了! 若是在几个月前听到这种话,阳雁儒肯定会吓出一身冷汗,可这会儿,他听了却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份喜悦来,而且开始认真的思考着:待他报了大仇之后,是不是「应该」信守婚约才对? 对,所谓人无信不立,他是应该遵照婚约而行。 可再一忆起初见面时,他亦曾斩钉截铁的表示愿意退婚,甚至还逼着她退婚,他又不由得懊恼不已。 人无信不立,他自己说过的话能再收回去吗? 而最教人疑惑的是:他为何会产生此等前后矛盾的想法?而且为此种矛盾的想法而苦恼不已?他不再认为她的个性令人难以忍受了吗? 这些使人困扰不已的思绪,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断纠缠着阳雁儒,教他白天总是若有所思地偷觑着水仙发呆,夜里也睡不安稳,直到他们在郧阳府碰上饶逸风为止。 当时他们刚踏入客栈,相对的,饶逸风正从里头走出来,两厢一见面!水仙又是一声欢呼就冲向前去。 「姊夫!」 「小姑奶奶。」饶逸风依然笑得亲切又迷人。 「姊夫,你怎么还在外头啊?都这么久了,你不想念师姊吗?」 「我回去又出来好多回了。」 「咦?」水仙吃惊地睁大了眼。「真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饶逸风戏谑地挤挤眼。「在京里时,妳的心思全在阳公子身上,又怎会注意到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姊夫有没有回京呢?」 「姊夫,」水仙不依地撒着娇。「那可是正事耶!」 「是是是,是正事,可以了吧?」饶逸风好脾气地顺着她。 得意地哼了哼,水仙又说:「不过姊夫,你干嘛回去又出来呢?」 「妳以为我喜欢啊?」饶逸风嘀咕。「还不都是为了妳!」 「耶?我?」水仙一脸迷惘。「姊夫,我有叫你来吗?」 「是没有,可是……」他眼神诡异地瞄着她。「妳托了我一件事,妳忘了吗?」这是说给她听的理由,实情是:若非亲爱的老婆说师妹需要人家推她一把,他才懒得再出来呢! 「啊,对喔!」水仙恍然。「那姊夫查到了吗?」 饶逸风笑笑,并指指四周。「这儿不是适宜谈话的地方吧?我们进去再说。」 两炷香后,他们已经聚集在饶逸风的客房里了。未几!一桌丰盛的酒菜也随后送上来,大伙儿吃喝一阵后,饶逸风才掏出一张纸交给水仙。 「这是什么?」 「你们要找的人可能的去处。」 「耶?」水仙错愕地低头看看纸张,又抬眼惊讶地瞧着饶逸风。「怎么我们都查不到,你却查得到?」 噙着一丝神秘的笑意,饶逸风懒洋洋地端起酒来慢慢啜饮着。「某人的情报网灵通程度非是妳们所能想象的哟!」 某人? 啊,某人! 对喔!经营了四十多年的情报网,不灵通才怪! 要是他有意的话,早在师姊告诉他实情之前,他自己就可以查到四大禁卫到底是谁了。嗯!这么说起来……前任某人或许早就知道师父是谁了,所以才会让唯一的徒弟和师姊订下亲事,以保徒弟安全吧? 水仙暗自忖度着,并悄悄打量着饶逸风,后者恍若末觉地兀自挟菜吃肉。 「姊夫。」 「嗯?」 「谢啦!」 「不用,妳只要少让妳师姊为妳担心,我就感激不尽了!」 水仙双眉一掀,正待回嘴,可转眼一想,她忽又回复了原先的俏皮模样。 「怎么!师姊烦恼,姊夫的日子也跟着不好过了吗?」 「何止不好过,」饶逸风嘟囔。「我简直想对她下跪了!」 水仙失笑。「姊夫,你怎么这么窝囊啊?」 「没办法呀!她为饶家生下了后嗣,老管家便拿她当宝;她让我开心,全禄也拿她当宝;她又美又和气、全饶府上下都拿她当宝,在饶府里,她的地位已经比我这个正牌主人还要高啦!」饶逸风喃喃道。「她只要一不开心,妳看着好了,全府上下哪个不把矛头对准了我,我就喊他一声爹!」 听到一半,水仙已经开始笑了,直到最后,她更是笑得花枝乱颠,除了红凤犹是冰雕一尊!即连阳雁儒和左林也禁不住捂唇窃笑不已。 「好……好惨哪!姊夫。」 「那可不,」饶逸风夸张地叹了口气。「可怜我堂堂金陵城号称第一的浪荡公子大名,就这样轻易被她给毁了!还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早晚有一天妳会看到我舔她的脚丫子的﹗」 这下子,连红凤都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而左林更是揶揄地说:「三姑爷!恐怕您早就……呃、舔过了吧?」 双眉一扬。「嘿嘿!说得也是,否则哪来那对宝贝。不过,那都是在闺房里,可没被人瞧见过哟!」 这一回,大伙儿都红了脸。 「居然说这种话,姊夫,看我回去不在师姊面前告你一状才怪!」 「告状?」饶逸风两眼一瞇,蓦地闪电般一掠手便将犹抓在水仙手里的纸张抢了回去。「去告啊!怕妳不成?」 马上又抢回来揣进怀里,「不告就不告嘛!」水仙嘟着嘴咕哝。「小气!」 「这样叫小气?」饶逸风啼笑皆非。「得乖乖让妳害得回去罚跪算盘才算大方 吗?」 「没错,你是男人嘛!跪一下算盘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饶逸风张了张嘴,而后耸耸肩低低嘟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吃菜!」声落,他便低头开始吃东西,再也不甩她了。 水仙失笑,同时从怀里又掏出那张纸交给阳雁儒,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朝饶逸风看去。 「啊!对了!姊夫啊……」 「……」当作没听见!饶逸风依旧低头拚命吃菜,看那模样,好象不把菜吃光不甘心似的。 「干嘛啊!姊夫,你真的生气啦?」 「……」 「好嘛、好嘛!我不跟师姊说就是了嘛!」 「……」 「讨厌啦!姊夫,你真的不理人家了吗?」 「……」 瞧他那副小孩子赌气的模样,水仙不由得抿着唇拚命忍住笑。「姊夫啊!人家只是想问你一下,你有没有空教我们公子爷一点武功嘛?」 「咦?」果然,饶逸风一听,便诧异地抬起满嘴油腻腻的脸。「我教他武功?为什么?」 「因为啊!」水仙斜睨着同样惊讶的阳雁儒。「咱们公子爷说他很遗憾不能像魔面判官那样为百姓做事,因为他不会武功。」 「啊……」双眸倏地闪过一丝异采,饶逸风笑咪咪地凝住阳雁儒。「是吗?」 阳雁儒双颊微赧。「饶兄休要听王姑娘胡说,雁儒的确很遗憾不会武功,无能效法魔面判官那般尽情的帮助百姓。可是我自己也明白,以我这种年龄才开始学武,委实太迟了,所以……」 「阳兄,不一定要学武啊!」饶逸风拿起湿手巾慢吞吞地抹着嘴。「还有其它方法呀!」 两眼蓦睁,「哦?什么方法?」 又笑了,「等时机到的时候,阳兄,」饶逸风仍旧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我会告诉你的。」 这天晚上,出乎水仙意料之外的,临睡前,饶逸风竟然悄悄潜入她房内,可她也只惊讶了那么一瞬间,随即镇定地掩回正要褪下的外衣。 「姊夫,你……」她拚命眨着眼。「想要打野食吗?」 饶逸风不觉莞尔。「妳以为我是笨蛋吗?就算我真的想打野食,也不可能找上妳吧?」 「说得也是,那……」她装模作样地斟了一杯冷茶亲手奉上。「姊夫夜来是客!奉上冷茶一杯,可以吧?」 「少来!」说着,饶逸风自行坐下,并指指对面。「坐下,我有事要告诉妳。」 「哦!」水仙还是把茶杯放到饶逸风面前,跟着才依言坐下。「什么事?」 「嗯!这个嘛……」饶逸风抚着下巴沉吟片刻。「还是妳先告诉我吧!妳现在还是决定要退婚吗?」 黛眉轻轻一挑,「就这个?」水仙耸耸肩。「那当……」 「水仙,」饶逸风突然举手阻止她说完。「如果妳说老实话,我保证未来三年之内,不管发出多少面判官檄,妳都有份跟去。」 「咦?」水仙立刻惊喜地跳起来。「真的?」 「比珍珠还真!」 「你发誓?」 「我发毒誓,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 「可妳要是敢骗我,或者随便说说就算,那么!以后妳就永远别想再瞧见我那牌子了哟!」 「没问题、没问题,我说了一定算数!」水仙这才坐回去仔细考虑半晌。「老实说嘛……唔……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想,如果他没再提起退婚之事的话,我也不会主动提起,可是也不是说我这样就想嫁给他了喔!而是……而是……是我想过一阵子之后再说,对,就是这样。」 「这样啊……」饶逸风注视她一会儿,又问:「那妳现在对他还是很反感吗?」 「那倒不会!」水仙很老实地说。「虽然他的迂腐个性实在令人受不了,可经过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其实他也有相当不错的一面,有时候我还满欣赏他的呢!」 「那么,妳是喜欢他啰?」饶逸风毫不放松地进一步追问。 「耶?喜欢?拜托,当然不……」对那种富有刺激性的名词,水仙的反应是脱口便打算否认,可话才说一半,她便忽地打住,继而歪着脑袋疑惑地想了半晌,然后反问回去。「姊夫,那你喜欢师姊又是什么感觉呢?」 「我?」饶逸风愣了愣。怎么反问起他来了?「这个……只要瞧见她心中便欢喜又温暖,想要时时刻刻伴着她,更希望能与她白首偕老;她要是不开心,我就会跟着难过;她要是身子不舒坦,我恨不能以身代;若是她跟别的男人说话,我心里就捻着酸很不舒服;若是她称赞别的男人,搞不好我还会杀人。」 他耸耸肩。「总之,我希望她只看着我、想着我、念着我、爱着我,而且一辈子陪在我身边,让我疼惜她一辈子。」 「原来是这样……」水仙咬着下唇又苦思片刻。「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很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呀!或许……或许再多些时候,我就能明白了吧?」 「那也无妨,」饶逸风故作不在意地说。「反正这是妳的终身大事,别人做不得主,不过,我还是要建议妳最好快点决定。」 「咦?为什么?」 「因为啊……」饶逸风轻喟一声。「我额外查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是施家的漏网之鱼。听说她是你那未婚夫姊夫的妹妹!当年他们的父母曾有意要为他们定亲,来个亲上加亲,可是还未谈妥便出事了。」 「是喔!」水仙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古怪,可是她自己好象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那样的女人存在啊!」 暗暗欣赏着那张姣美的脸蛋蓦然泛出明显可见的酸意!饶逸风不禁窃笑不已。 这下子他终于可以向老婆交代了! 「反正妳自己看着办吧!妳要是真的不喜欢他,不妨成全他们也罢。」他忍不住要逗逗她。「我想他一定会觉得阳家亏欠施家太多,拿自己当赔偿也未尝不可。」 「赔偿?」水仙立刻不屑地哼了哼。「赔什么偿啊?当初也是施家在清楚地了解状况之下,还主动要求尽快把公子爷的姊姊嫁过去的说,现在还敢要求什么赔偿?去作梦吧她!」 「虽说是如此,可阳公子为人耿直,必定会认为是阳家连累了施家,因此……」 「还有什么好因此的!」水仙断然道:「要赔偿就给她赔偿,可没道理要拿人当东西赔给她,这种不讲理的事我可不允许!」 她不允许吗? 呵呵呵!饶逸风心里快笑翻了。「可是,妳要是不喜欢人家、不要人家,就没理由干涉人家要怎么做吧?要知道,你们若是退了婚,彼此就再也没什么干系了,妳打算用什么理由去阻止他做那种……呃、不讲理的事?」 「那就不要退婚不就好了!」水仙冲口而出。「就算他再跟我提起的话,我死也不答应,他也没辙!」 「是吗?那当然就……咳咳!没问题了。」饶逸风拚命憋住笑!憋得肚子都开始隐隐作痛了。「只要妳死不答应,那他当然没办法,而妳也就有权力去管管他某些事了。」 「那当然!」水仙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只要本姑娘不想答应的事,谁也别想逼我答应。」 「小姑奶奶,妳还真聪明哪!」这位小姑奶奶有时候还真好拐! 「还用得着你说!」 「那妳会好好看着咱们未婚夫公子啰?」 「跑不了他的!」 于是,饶逸风满意地离开了。 现在,仅差一步,他就可以回去向老婆报告了! ***** 翌日清晨,阳雁儒刚起床穿好衣服,饶逸风就来敲门了,阳雁儒忙肃手就客。 「阳兄,待会儿我就要先行离开了,特来向阳兄告别。」 阳雁儒同样斟了杯冷茶奉上。 「饶兄怎么不多待几天?也好让小弟有机会和饶兄多聊聊?」 「这种事不必急,将来多的是机会。」饶逸风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边自杯缘上方悄悄端详着阳雁儒。「倒是有件事,我想再请教阳兄一下。」 「饶兄请问。」 「好,那我就直说了。」饶逸风放下茶杯。「阳兄还想退婚吗?」 阳雁儒微微一愣。「啊,这……」而后蹙眉沉吟。「我……我……」 饶逸风察言观色!立刻察觉转机就在眼前,于是忙追加后续。 「老实说,拙荆以为若是阳兄还能容忍的话,最好不要解除婚约,否则岳母大人,也就是当初为你和水仙定下亲事的人,她肯定会很失望,搞不好还会大大的责怪水仙,届时水仙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天花乱坠地胡盖一通,还煞有其事地猛点头。「嗯、嗯!我想大概会很惨吧?也许会命她出家当尼姑也说不定,」 「咦?尼姑?」闻言一惊,阳雁儒忙道:「那就不要解除婚事了,其实玉姑娘虽然个性粗鲁了点儿,但是雁儒已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不能容忍。而且!雁儒如今也能感受到玉姑娘的细心与体贴,即使比较另类,可她种种行为后隐藏的善意,现在雁儒也能体会到了。」 「当真?」 「当真。」 「你发誓?」 发誓?﹗阳雁儒又愣了一下。需要如此慎重吗? 嗯!大概是因为他曾经有过欲待毁约退婚的纪录,所以饶逸风再也不敢随便相信他了吧?唔!这可不行,人不信不立,无信之人又如何立于世?嗯、嗯,他得好好发个毒誓,让饶逸风相信他不是那种无信之人,以便挽回他的名誉﹗ 「嗯!好,我发誓,若阳雁儒他日有违今日之诺言,必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而且阳家绝子绝孙,永无后嗣!」话落,他觑向饶逸风。「这样可以了吗?」 呀﹗意外的收获,这个书呆子更好骗。 「可以、可以,」饶逸风神情大喜。「那就好了,那么拙荆就不用成天为水仙担忧了!」这么毒的誓,就算人家要阉了他,他也不敢违背吧? 「是,不过……」阳雁儒踌躇着,「玉姑娘那边……」 「没问题,没问题。」饶逸风连连摇手,「小姑奶奶那边己经说好了,她也不会再提起退婚的事了。」 「咦?」阳雁儒顿时惊喜地咧开了嘴。「真……真的吗?」他也不甚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高兴,但他就是止不住欣喜之情。 「真的﹗那么……」饶逸风轻快地起身。「以后的事你们就自己搞定吧﹗」 阳雁儒再度愣了愣。自己搞定?什么意思? 「啊,对了﹗」正待离去的饶逸风忽地又转回来,「阳兄,你们会上肇庆府去吗?」 「会,如无意外,大约……」阳雁儒略一思索。「一个月后吧﹗」 「那好,肇庆府有位郡主,为了搜集紫河车永保青春之颜而杀了不少孕妇,所以……」 「有这等事?」阳雁儒闻言,拍桌大怒。「太过分了,不管她是郡主或皇亲,我非办她不可!」 饶逸风颔首。「很好,不过,要找到证据并不容易,因为她很聪明,无论你抓到什么关键人物,却都与她无关,而且,听说她特别受太后宠爱,因此官府也相当护着她。所以,你尽管去查,能办得了她是最好,若是办不了她的话……」 他停下,并从怀里掏出三块牌子放到阳雁儒手上。「这个给你,你叫水仙送到那位郡主手上,我自然会去收回来.不过,你得先警告水仙,不准她擅自做主去收回来,否则以后就别想再碰我的牌子了!」 「咦?这是……啊!」一眼看清手中的牌子,阳雁儒顿时如遭雷殛般地傻住了。 判……判官檄?﹗﹗﹗ 「至于其它两面,在你巡行天下期间,若是另外查得其它明知他有罪,却怎么也办不了他的极恶坏蛋!同样的,尽管叫水仙送出去,我也会去收回来的。好,那肇庆府那边就交给你啰!」 语毕,饶逸风便愉快地转身离去了,两脚轻飘飘的,好象浮在空中似的,光看他的背影就知道他有多开心了。 老婆啊!我可以回家了吧? ***** 瑰丽的峰峦,碧透的漓江,璀璨的风情,秀逸的丰采;像一幅山水画卷,清淡隽永,像一首诗,浪漫悠长;这就是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是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云集的地方,也是生命寻觅已久的梦境。 即使在这炎炎夏日,翠竹横抹,万山点翠,蓝天白云下的桂林却依然如此清爽宜人。初至此地的人,莫不为这一切所迷惑、陶醉,就如此刻的阳雁儒这般,明明脸上已满布疲惫之色,嘴里却已吟唱了起来。 廓外青山山外城,山城如画画难评。 永恒不变的书呆子! 而默默跟随在阳雁儒马后的水仙,却板着一张粉脸不悦地暗忖着。 可是最恼人的是,阳雁儒果然如饶逸风所预料的,一发现名单上列有那个女人的名字,他立刻决定先往这头来。原因是:阳家亏欠施家永远无法清偿的愧疚。 自然,他们再度起了争执,标目是:阳家到底有没有欠施家的? 「当然没有!」水仙斩钉截铁地说。「阳家是否把所有的危险状况都告诉他们了?有!阳家是否要求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媳妇娶过门?没有!是谁说再大的危险一概不管,他只要阳家的女儿?施家!是谁说要尽快完婚,好杜绝龙懋德的痴心妄想的?施家!我问你,阳家该做的都做了,一切也都是施家自己的决定,既是如此,施家还有什么好怨叹的?」 「很简单,阳家根本不该答应将家姊嫁过去!」阳雁儒毫不迟疑地回道。 「既然有婚约,为何不该嫁过去?」 「情况太危险,不应该冒险的。」 「喂喂喂﹗那是他们自己要求的耶!」 「阳家不该向施家妥协!」 「男人色心一起,神也阻止不了!」 「阳家是罪魁祸首。」 「施家才是笨蛋!」 阳雁儒很顽固,水仙也死不认输,若是没人阻止!这场争执大概会演变成改朝换代的大战役。幸好饶逸风早有先见之明,预先留下「良策」给左林。 至于什么良策呢? 很简单,而且简单得有点可笑! 「阳公子,」请注意,千万千万不能唤错人!「属下饿了。」要是唤错人的话,譬如那边那位正在气头上的姑奶奶,包准先请你吃上几颗拳头再说! 可是阳雁儒就不同了。 「啊!左兄,抱歉、抱歉,我们先找个地方用早膳吧!」阳雁儒对待下人向来宽厚,而左林更不能算是下人,虽然他老是自称属下,但阳雁儒可从来不敢当他是「属下」。 「喂喂﹗我们还没说完耶!」水仙大声抗议。 「玉姑娘,妳要吃豆浆油条,或是小米稀粥?」 「那个无所谓啦!先把我们的话……」 「那就小米稀粥吧!听说这儿的小米很香的。」 「我管它香不香,告诉你,我要……」 「要什么小菜吗?」 「谁理你要什么小菜啊?我是说……」 「那就酱牛肘、咸花生和皮蛋豆腐,可以吗?」 「你……混蛋!」 「……三色蛋吗?」 「……」 于是,一场争执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之后,他们就一路往桂林府而来,阳雁儒好似已忘了那场争执,可水仙没忘,但是,她也不会笨到再与他起争执,反正没个完,再争也是浪费时间。 不过,经过她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思考过后,她发现其实这事好办得很,只要他还是个迂腐的书呆子,她也依然是他的未婚妻,而那个施若梅是个「三绺梳头的女人」,这就足够了! 看她怎么把那个女人踢到天边去! 第7章 昔时横波目, 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 归来看取名镜前。 --李白.长相思 未若独秀者,峨峨郛邑间。 位于靖江王府内的独秀峰,孤峰拔起,介然独立于南天,气势雄伟,端庄俊秀,有「南天一柱」之称。而与独秀峰相对的,正是孤峰雄峙,半枕陆地,半插江潭,有遏阻徊流之势的伏波山。 就在伏波山下漓江滨,有一片连绵十数栋精致小楼的小小庄院,此刻,那两对已下马的男女正仰头呆望着庄门上的匾额发愣。 藏珍楼?﹗ 这庄院围墙内的确有一半以上是小楼没错,可这明明是庄院啊﹗ 藏珍? 难不成这里头是买卖骨董珍玩的大商家? 四人面面相觑。 他们没找错地方吧?或者……施若梅在这庄院里做婢女,甚至嫁给了里头什么人也说不定? 「总之,先敲门再说!」全身上下耐性因子加起来都没有一根小指头多的水仙首先不耐烦地上前大敲其门。 倒是很快的,门便咿呀一声打开了,当门而立的是一位仆人打扮的男人,他一看见水仙!便很不客气地问:「何事?」 「找人!」见他问得很不客气,水仙也回得很不客气。 男仆再度打量水仙几眼,又瞧了瞧后头的红凤,这才大开方便之门。 「进来吧!」 咦?怪了,怎幺不先问问找谁? 越来越启人疑窦了,水仙下意识朝左林瞄去一眼,左林立刻会意地点个头,随即跟在阳雁儒身后小心戒备,红凤也默默地紧随在水仙背后。 不一会儿,他们便被引入一间雅致的厅堂坐下!又过了片刻,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进来了。她先是拿那种令人很不愉快的评判眼光把水仙和红凤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审视个够,然后才端坐到主位上,开门见山地对阳雁儒说:「六千两。」 耶?六千两?﹗什么六千两?难不成……难不成他们连找个人而已都要先付费六千两?﹗ 这里是强盗窝吗? 不过,阳雁儒倒挺镇定的。「对不起,这位夫人!我们不是来买古玩,我们是来找人的。」 哦!原来如此,她以为他们是来买古玩的……~~也不对!买古玩至少要先看到东西才出价吧? 果然-- 「什么古玩?」 「夫人,妳不是要我们付六千两?」 「谁说的?」中年美妇立刻否认。「是我要付你们六千两。」 阳雁儒呆了呆。「夫人!我没有古玩要卖。」 「我也不买古玩。」 咦?等等、等等,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呀? 「妳……妳这儿不是古玩店吗?」 中年美妇也跟着皱眉。「当然不是!而你,你不是带女人来卖的吗?」 耶?鸡同鸭讲?﹗ 阳雁儒有点无措。「可是这里……这里不是藏珍楼吗?」 中年美妇怔愣了一会儿后,眼底逐渐出现恍然之色。 「没错,这儿的确是藏珍楼。」 阳雁儒也似乎有所颖悟了。「那个珍……不是珍玩奇宝?」 中年美妇有趣地笑了。「不,我们的珍宝是女人。」 「嘎?女人?」 中年美妇略一端详阳雁儒后,始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提供女人让有钱的大爷来挑选,您若是中意了哪位姑娘,或是您自己带姑娘来也行,只要每个月付出固定的银两,我们便会为您提供金屋藏娇的安全所在!既不必担心您的女人另养小白脸,也毋需顾虑夫人来闹事。这就是我们名为藏珍楼的意义。」 原来……原来此珍非彼珍! 既尴尬又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坐姿,阳雁儒才吶吶道:「我们……我们只是来找人……呃、请不要误会,是纯粹找人,而不是挑女人,所以,不知夫人是否可以行个方便?」 中年美妇深深地凝视他一眼,而后轻轻颔首。 「你是个少见的好男人,我就帮你这个忙吧!你要找谁呢?」 阳雁儒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夫人,我找施若梅施姑娘。」 「是她?」中年美妇端秀的眉宇微微蹙了起来。「你们找她做什么?」 「这……」阳雁儒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词。「我们是旧识,打小就认识,却已多年未见,所以……」 眉尾轻轻一挑。「你没有什么额外意图吧?」 微微一愣,「额外意图?什么额外意图?」阳雁儒不解地反问。 「譬如说……」中年美妇忽地停住,继而朝水仙那儿瞥过眼去。」这位是?」 阳雁儒尚未及回答,水仙便抢着说:「我是他的未婚妻,那又如何?」 「未婚妻?」中年美妇微笑了。「女人我见多了,所以,我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妳是哪种女孩子。我想,妳应该会看好妳的『东西』吧,姑娘?」她意有所指地瞄向阳雁儒。 水仙立刻明白她的暗示。「那还用妳说!」 中年美妇颔首。「那就好,总之,让你们见面是可以,但是仅止于交谈,因为她是靖江王府内某位大人的禁脔,这位公子最好不要有非分之想。」 靖江王府? 怎么又扯上靖江王府了? 中年美妇离去后不久,一位婢女即奉上香茶四盅,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出现在厅堂口了,一个宫装打扮的美女,在八只眼睛四双视线的凝注下娉娉婷婷地步入厅堂内,神态优雅自如,感觉得出来她很习惯受人瞩目,也很喜欢受人瞩目。 阳雁儒满脸错愕,水仙和左林更是惊讶不已。 好象! 这个施若梅和姬香凝好象! 但是,并非五官容貌上的相似,事实上,这个女人虽然很美,可若是和姬香凝一比,马上就被比下去了。 然而,她们的气质确实非常近似,同样拥有那种雍容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同样总在眉梢眼角间飘扬着一份冷漠傲然,还有那副孤高自赏的神情更是毫无二致,甚至更添几分;而且,以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宛如中年人那般沉稳成熟。 这个女人和尚未与饶逸风相互倾心之前姬香凝好象! 至于从未见过姬香凝的阳雁儒所错愕的却是--施若梅改变了许多,成长前后的差异几乎是天壤之别。 犹记得年幼时的施若梅是个有点儿狡诈、有点儿刁钻,又爱捣蛋的顽皮小妹妹,而且,她特别爱捉弄他,成天缠着生性木讷的他到处胡闹,怎么甩都甩不开。直到得知双方的父母开始谈论到彼此的婚事之后,她才突然消失在他面前。 可这会儿看过去,当年的调皮小丫头却已变得端庄娴静又高雅脱俗!宛如画中仙女似的,教人惊叹不已。 他原以为会见到一个似水仙那样活泼外向的顽皮姑娘,没想到却是如此这般高贵娴雅的女人,若非五官依稀可以找出当年的痕迹,他几乎不敢上前相认了。 「小……小梅?」乍见故人,他有着一份不知所措的兴奋。 施若梅双眸微睁。「阳……阳三哥?」看得出来她也同样惊讶。 「老天!真的是妳,小梅!」阳雁儒急急上前两步,搓着手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而施若梅同样也略显激动地迎上前,「三哥,没……没想到你还活着,我……我……」凝望着那张与回忆中相差无几的脸庞,她双眼润湿,一时之间,不禁有种回到童年时光的错觉,恍恍惚惚地便想如幼年时那样攀住他的手臂,倾诉她多年来的苦楚。 就在这当儿,一道人影忽闪而至,很不识相地硬是插进两人之间。 「运气真好,施姑娘,我们一到桂林就找到妳了!」 施若梅顿时错愕地愣了愣,随即神情一沉,恢复原先冷漠且睥睨一切的模样,连眼中的水光也在瞬间消失了。 「这位姑娘是?」她冷冷地注视着水仙,冷冷地问。 大拇指往后比了一下贴在她身后的阳雁儒,「他的未婚妻。」水仙声调平板地告诉面前的女人。 施若梅再次失态地惊咦一声,明眸电闪过一丝哀怨,旋即又恢复原状。 「原来如此,」她的脸色越加冷漠了,「那就得恭喜三哥了。」语气更是寒冽。 可是阳雁儒却完全没注意到,「谢谢。」他只注意到水仙已是第二次自称是他的未婚妻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在耳里,他不由得窃自暗喜。 施若梅退开了,她缓缓走到另一边侧对着他们,娇躯显得有些僵硬。 「娟姨说三哥是特地来找我的,那么,三哥找我很久了吗?」 听到她问话,很自然地,阳雁儒移动身子欲靠近她回答,「也没有,我是……呃?」不意水仙脚步一侧,便又挡在他前头了。 「没忘记吧!公子爷,男女授受不亲哪!」这会儿!水仙的嗓门似乎比往常任何时刻都要来得大。「以前你们年纪小,由得你们亲近胡闹,可现在双方都长大了,好歹得避着点嫌吧?什么拉衣牵手,或是小梅三哥的,这可不成哪!公子爷,要是人家闲来无事说几句无聊话中伤施姑娘,这可就是你的罪过了!」 「啊﹗」一语惊醒梦中人,阳雁儒一听,立时涌上满脸的惭惶,并急忙退开两步。「对,对,我差点忘了,多亏玉姑娘提醒,否则……」 「喂!叫我的名字啦!」眼神依然盯着施若梅的侧脸,水仙突然这么说。都可以叫那个女人小梅了,为什么对她还是姑娘左姑娘右的? 「嘎?」阳雁儒又换上了一脸茫然。 「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吗?难道成亲以后你还是要叫我玉姑娘吗?」瞪着施若梅的眼隐含得意之色,她还故意加重了「成亲」这两个字的音,而且很满意地瞧见施若梅的双颊果然微微抽搐了一下。 成亲? 这会儿连成亲这种敏感的名词都出现了,是不是表示她不但不会再提起退婚之事,而且…… 愿意和他成亲了? 「唔、唔……说、说得也是,那……咳咳……」在这一刻,阳雁儒居然感到相当腼腼。「嗯、唔……仙……仙娘。」 仙娘?﹗ 天哪!哪个名字不好叫,偏生叫她仙娘! 水仙脸孔一板正待提出严正抗议,可一转眼,她又耸耸肩放弃了。 暂时由着他吧!要不这书呆子肯定又要跟她争上大半天了,她可不想在这女人面前吵给她看! 「哪!公子爷,刚刚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方便,还是让我来跟她谈吧﹗」 「那么就麻烦妳了,玉……呃、仙娘。」 于是,水仙走向施若梅!而施若梅也徐徐转过身来,两个女人面对面互凝许久,左林和红凤都可以感受到她们暗中较劲的激烈火花,阳雁儒却一无所觉,只纳闷她们两人为何老不说话。 半晌后,终于-- 「施姑娘,我简单说吧!我们是前些日子才知道施家还有人活着,之后便立刻赶过来找妳了。主要是想看看妳过得好不好?若是需要帮忙的话,我们也会竭尽所能的达成妳的愿望的。」 「过得好不好?」施若梅轻蔑地冷笑。「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分吗?」 水仙颔首。「知道。」 「那样妳还会认为我过得很好吗?」 水仙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妳想脱离这种生活吗?或者妳有其它期望?」 深沉莫测的目光在阳雁儒身上逗留了好一会儿,施若梅才收回视线停在水仙脸上片刻。 「妳或许不知道,当年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我和他早就定下亲事了。」 「我知道。」 「咦?」施若梅似乎有点意外。「妳知道?」 水仙不禁翻了翻白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妳该知道公子爷那个人,他的脑袋里根本没几个弯,哪会懂得什么事最好瞒着我,或者该骗一骗我之类的。我一问他跟妳是什么关系,他就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来了!」 施若梅静默半晌。「是的!他就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个性,那么耿(1--6--K小--说网)直,又那么老实。」她感慨地低喃。 「所以说啦!你们也许是差点定亲了没错,可是结果没有啊!但我可是和他堂堂正正地交换了定帖、下了定聘,因此,在他的认定里,我才是和他有婚约的未婚妻,懂了吧,施姑娘?」水仙重重地说。 「可是……你们尚未成亲……」 「那又如何?妳也该知道公子爷是个重信尚义之人,除非我先提出要求,否则他是万万不敢违背信诺和我解除婚约的。」 这是事实,施若梅又无语了,片刻后,她才又提出最「有力」的筹码。 「但若不是阳家连累了施家,施家会有如此凄惨的下场吗?我不敢说是阳家亏欠了施家,可如今施家只剩下我一人,而阳家也只余下他一人,因此我只希望能……」 「少来这一套我跟妳讲!」水仙语气不耐地打断她的话。「妳明明就在说是阳家害了施家,所以咬定阳家亏欠了施家,因此要公子爷代表阳家偿还妳,还讲得那么好听,什么不敢说是阳家亏欠了施家,没想到妳看起来那么冷漠傲然,说起话来却如此狡猾,看来,妳的冷效也只是做给人家看的表象而已!」 她不屑地冷哼。「可妳最好先给我搞清楚,当初阳家要退婚,是施家不肯,还催促阳家要赶紧成亲,明明是你们施家自己作的决定,现在却又怪起别人来了,请妳告诉我,这道理在哪里?」 似乎没料到对方的态度居然如此强硬又自信,施若梅好似有点急了。 「不,当年是由于爹娘的愚昧,大哥的自私,才会作下那种自掘坟墓的决定,他们是自作自受,但我却是无辜的。」她辩驳。「我根本没做什么,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我也要分担他们的罪?」 竟然讲这种话?﹗ 这女人看起来越来越不对了!难道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柳眉一挑,「妳的意思是说,即使他们是妳亲生的爹娘,是妳至亲的家人,临到紧急关头时,妳不但不想和他们同心合力,甚至为了妳自己,妳也可以丢开他们撇清关系吗?」水仙忿忿道。 僵了僵,施若梅这才察觉自己一时的情急失言,「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忙冷静下来想补救。「我的意思是说……」面前的女人怎么想无所谓,可绝对不能让阳雁儒「误会」她。 「不必解释了!」水仙已经一肚子火了。「公说公有理、婆说(电脑www,,cn更新最快)婆有理,这种事是怎么讲也讲不清的。不过,公子爷说了,无论如何他都想帮帮妳,所以,妳说吧!除了跟我抢男人之外,什么事我们都会尽量帮妳的。」她说得很白,白到令阳雁儒听了不由得大皱其眉。 而施若梅闻言!却是眼神古怪地盯住水仙好一会儿之后,才慢吞吞地问:「真的什么事都可以吗?」 「是、是,都可以,妳说吧!」 双眸终于又恢复了冷漠的颜色,施若梅淡淡地瞄一眼阳雁儒!而后徐徐转向厅外,望着守在厅门口的两个男仆。 「既是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我是靖江王爷二公子的禁脔,不是妻子!也不是妾侍,而是根本不受靖江王府承认,毫无身分地位的禁脔。」 「所以,妳想让他放了妳吗?」水仙猜测道。 「不,我要他娶我做妻子﹗」施若梅却马上否决了。「我要他正正式式地用八人大轿把我娶进靖江王府,两头大也无所谓!总之,我一定要做靖江王爷二公子的妻室!」说着,她轻蔑地瞥过眼来。「这样妳也敢说什么事都可以吗?」 水仙刚一皱眉,阳雁儒就为难地喃喃道:「那怎么可能!」 可下一刻,当水仙瞧见施若梅唇边那抹不屑的冷笑时,她就忍不住冲口而出道:「没问题!」 阳雁儒顿时大吃一惊。「仙娘?﹗」 施若梅同样惊讶地睁大了秋水也似的明眸。「妳说什么?」 「我说没问题……」 「仙娘!」阳雁儒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抓住水仙的手臂,想跟她讲理。「妳不要胡来啊!这个……」 可是水仙根本不理会他,兀自往下说。「……不过,我听说靖江王爷这会儿不在桂林,所以,妳要给我几天的时间……」 「仙娘,」阳雁儒拚命摇晃着她。「妳不要乱下承诺啊!」 「….我必须先把他给找回来……」 「该死,仙娘!」阳雁儒又急又气。「人无信不立,妳不能随便许下无法实现的诺言呀!」 「……只要他一回来……」 「仙娘,妳再这样,我要生气啰?」 「….妳的愿望就可以达成了!」 「仙娘,妳……」瞧阳雁儒铁青的脸色,不用猜,有八成他是要当场发飙了,可是他才刚起了个头,便被左林从旁拉开了。「啊!左兄?」 「阳公子,你放心,没问题的。」左林忙悄悄地在他耳边低语。「四小姐说得出,自然就做得到,请您相信她吧!」 「呃?」阳雁儒愣住了。 她做得到?﹗ 怎么可能! 而在他犹是怔愣不解之际,水仙却已径自向施若梅告辞了,并一把牵着阳雁儒往厅外扯去。 「走啦!走啦!」 「可是,仙娘,妳到底在搞什么鬼呀?」 「别问,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仙娘……」 「公子爷,我可曾误过你的事吗?」 「那……倒没有。」 「这不就得了?」 「但是,仙娘啊!刚刚……」 直到他们身影消失了!施若梅依然满怀疑惑地伫立在厅口发愣。 那个女人做得到? 不!绝不可能! ***** 「妳为什么要答应她那种事?」一进客栈房里,阳雁儒就语气责备地质问。 水仙颇觉有趣地斜睨着他。「为什么不可以?难道你还想娶她做小不成?」怎么这回他就不再以孤男寡女不宜同处一室为由拒进她房里了?是他急得忘了?或者是…… 「妳别胡扯,我哪会有那种心思!」阳雁儒断然否认。「在我眼里,她不过是个小妹妹罢了。何况,阳家的规矩不得娶妾侍,因此,我绝不可能有此妄念的。」 双眸一亮,「当真?」水仙顿时眉开眼笑地嘻咧了嘴。「原来阳家还有这种规矩啊﹗果然是世家名门!好规矩!好规矩!」 「请别顾左右而言他,仙娘,妳……」 「等等,」水仙忽地抬手一阻。「请叫我水仙,别叫我那个名字!」 「妳改名了吗?」啊!对,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问了。 「哪可能?」水仙嗤道。「我师父要是知道了非宰了我不可!」 「哦!那水仙是妳的字(注)?」 「我的字更难听﹗」 「那为什么要叫妳水仙?」 「因为我不喜欢仙娘这个名字。」 「可是仙娘……很好听啊!」 「俗气!」 「不会吧?」 「我喜欢水仙,请叫我水仙!」 「但是仙娘才是妳的名。」 「管你,我就是不喜欢!」 「仙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哦!拜托,不要这种事也来之乎也者好不好?」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名亦受之于父母,故尔……」 「饶了我吧!」 就这样,水仙很「成功」地把话题转开了,只是苦了她的耳朵,阳雁儒足足念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她举双手投降,答应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叫她仙娘之后才放她走。 她发誓下次再听到他之乎也者,她就要先缝住他的嘴巴! 然后,两天后的深夜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没有惊动半个人,一抹红影悄无声息地飞入靖江王府内,一炷香后,又静悄悄地掠出府去。 王府内的侍卫大概都是摆着好看的。 翌日,当水仙再一次伴同阳雁儒来到藏珍楼时,同时见到大批王府侍卫护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以及一位五十多岁的瘦削老头儿先他们一步进入藏珍楼内。 未几,王府那些人便离开了,阳雁儒等人随后进入,却见到藏珍楼内一片嘈杂,好不热闹。在待客大厅里,一大堆美丽的女人围着依然冷若冰霜的施若梅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看样子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果不其然,藏珍楼老板--娟姨一见到阳雁儒,就兴奋地叫道:「若梅要嫁了!若梅要嫁了!而且是嫁到靖江王府内做二公子的正室,听说是两头大,这可真是不得了呀!」 阳雁儒不觉愕然,水仙嫣然,左林欣然,红凤依旧冷然。 这回,娟姨允许施若梅在自己的小楼内接待阳雁儒四人,待闲杂人等一离开之后!施若梅便面无表情地盯住水仙。 「妳是怎么做到的?」 耸耸肩,「就说我跟靖江王爷有点交情吧!」水仙随口说。 「交情?」施若梅双眼倏瞇。「难道是妳的长辈与靖江王熟识?」 淡淡地笑而不语,水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施若梅贝齿轻咬下唇,瞳眸内掠过一丝不甘心,冷冷地又盯着水仙好一会儿后,她突然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我不要了!」 水仙一怔。「不要了?什么不要了?」 「我不要嫁给二公子了!」 「耶?」 水仙顿时傻眼,阳雁儒更是两眼暴睁,瞳内溢满惊讶之色。 「妳刚刚也有瞧见那位二公子吧?」施若梅若无其事地说。「嫁给那种人,妳以为我能得到幸福吗?」 是不能,但那是妳自己要求的呀! 水仙斜睨着阳雁儒,目光里传达着她的强烈不满:瞧,这女人才叫真正的言而无信吧? 「小……呃、施姑娘,既是如此,」阳雁儒语气里满含责备。「一开始妳就不该提出那种要求啊!」 施若梅立刻回过身来,模样竟也变了!恍似换了场景,角色也跟着变了似的。 「三哥,」她神情哀伤,双目幽怨地瞅着他。「因为爹娘与大哥的错误决定!因为阳家的牵累,从十年前那一天开始,我度过多少悲惨的日子,挨过多少绝望的夜晚,我又何辜?如今再见到你,好不容易有点希望,难道不能奢求一点未来的幸福吗?」 「这……」一提到当年事,阳雁儒满怀的愧疚不觉油然而生,心中一软,脸色便缓和下来。但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水仙解释,因为理亏在他,然而,他的男性本能告诉他,有些时候一点点小动做便可胜过万言千语了。 于是,他悄悄握住水仙的柔荑,眼带央求地凝视着她。「仙娘?」 其实也不用做多少,当他一握住水仙的小手时,剎那间,一种连心连意的感觉便在他们之间悄然而生了!他那有力的手劲彷佛在告诉她:他们才是「一伙」的,于是,水仙心中的不快在眨眼间便一扫而空了。 虽然她依然冷着一张俏脸,眼角却偷觑着他握住她的手,险些掩不住欣喜羞赧之情。 这可是头一次她让男人握着她的手呢! 「好吧!看在公子爷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她故意粗声粗气地说:「说吧!妳又改什么主意了?可这回说了就不能再更改了喔!」 如闪电般,施若梅脸上飞过一丝狡诈之色。「那当然,不过……」她迟疑了一下。「真的什么事都可以吗?」 「没错!不过,别叫我摘天上的星星给妳,我又不是神仙!」 「好,那我要做当今皇上的妃子!」 「什么?﹗」 阳雁儒失声惊叫,左林也变了脸色。可就在这一刻,水仙蓦然惊觉施若梅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她要的依然是阳雁儒! 唯有像阳雁儒这般老实又自觉亏欠于她的男人才能带给她幸福,也唯有像阳雁儒这般忠厚的男人才能不介意她过去的污点。 但是,想得到阳雁儒并不容易,所以她要逼,逼得水仙不得不认输,不得不投降,不得不接纳她、容忍她。虽然阳家不允许娶妾,然而,就如同她先前所说的,她「不在意」两头大。 这女人好奸诈! 「施姑娘,那是不可能的!」阳雁儒大声道。 「是吗?」这回掠过施若梅脸上的是一抹得意之色。「那就……」 「等等﹗」水仙面无表情地举手喊停。「妃子就够了吗?妳不想做皇后吗?」 「不,我没那么贪心,我想……」施若梅煞有其事地想了想。「一品贵妃就够了。」 「一品……咦?」阳雁儒又沉不住气地欲待惊呼,可如同上回一般,又被左林阻止了。「左兄?」 左林摇摇头。「不必担心,阳公子,四小姐知道她在做什么。」 「可是……」 「请务必相信她,公子。」 犹豫了一下,「好吧!」阳雁儒这才勉强按捺下焦急的情绪。 而另一边,水仙倏地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两眼却状若天真地眨呀眨的。 「一品贵妃是吗?那也不难,不过妳要明白,这一回可是没有让妳反悔的机会了喔!一旦皇上下了旨意,就算妳想改变主意也不成了哟!」 即使施若梅再有信心水仙绝对办不到这种要求,可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禁踌躇了起来。既然水仙和靖江王有关系,难保她不会和皇上也有关系,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她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那……我要做公主﹗」 「施姑娘,公主的亲事一向是由皇上指配的哟!」 神情微微一变,「那我要嫁一个年轻、富有、英俊又专情的丈夫。」施若梅又改口了。 这个女人的冷傲表象似乎又开始出现裂痕而不自觉了。 水仙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施姑娘,妳的条件很难认定啊!要多年轻、多富有、多英俊,又多专情呢?」 施若梅窒了窒,「那……」她蹙眉抿唇考虑了片刻后,却忽地转开了话题。「离开这儿之后,你们要到哪里去呢?」 大家听了都不由得愣住了,可水仙却在一笑之下,胸有成竹似地立即给予回答。 「我们有其它要事必须去处理。」 「那就让我跟你们一块儿去,等我想到了答案再告诉妳。」 水仙又笑了,那种「果然如我所料」的笑容。 「好啊﹗不过,有两件事我必须先警告妳。」 没想到水仙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这回换施若梅惊讶地直发愣了。 「什……什么事?」 「首先,」水仙微侧过脸去朝阳雁儒嫣然一笑,并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锦衣卫正在追杀我们,所以,妳必须觉悟到会碰上许多妳意想不到的危险。」 「锦衣卫?为什么?」施若梅脱口问。 轻轻一眨眼,「妳说呢?」水仙反问。 是啊!她问得真多余,因为当年的罪魁祸首龙懋德如今已是锦衣卫的副头头了嘛! 「三哥一定要报仇吗?」以深不以为然的眼神与口气,施若梅问。 阳雁儒颔首不语。 「可是既然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了,三哥何必再自寻死路?」 「大仇不报,何以为人!」 「三哥,请别忘了阳家就只剩下三哥一条根了。」 「所以,雁儒更需负起复仇之大任。」 「锦衣卫是皇上的亲信,你又如何报仇?」 「尽其在我,无愧于心。」 「但:….」施若梅还待再说。 「够了!」水仙实在没那耐心听她长篇大论。「他已经准备了十年,没那么容易放弃的。而且,请别忘了现在我们在谈的是妳的问题喔!」 施若梅咬了咬牙。「好,我愿意冒那种险,再来呢?」 「再来啊?」水仙蓦地露齿一笑。「很简单,这一路上所有的一切全都要听我的!」 「为什么?」施若梅不服气地问。 水仙哼了哼。「妳以为公子爷是如何安全的活到今天的?」 微微一呆,「是妳在保护他?﹗」施若梅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握住水仙的手紧了紧,阳雁儒深深地凝视着水仙。「施姑娘,如果不是仙娘!我就没有今天了﹗」 施若梅愣了半晌,终于还是咬紧牙关说了一句,「好,我都听妳的!」 「很好。」水仙满意地瞟她一眼。「不过妳要记住,在途中妳若是又像今天这样出尔反尔、任性而为,我会立刻把妳送回来嫁给那个靖江王二公子。另外,要是我们回京三个月后妳还无法作出任何决定,那么就乖乖去做公主吧!反正皇上为妳许的婚事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语毕,她回眸瞥着阳雁儒。「公子爷,这样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他蓦地压低了声音。「妳真有办法让皇上赐封她为公主?」 水仙吐了吐香舌。「我可没那么大本事!」阳雁儒刚一瞪眼,她忙扯下阳雁儒的脑袋悄声道:「但是大师兄有。」阳雁儒正待惊呼,她又嘘了一声。「小声点,这事可不适宜大声嚷嚷!」 阳雁儒会意地啊一声!旋即眨了眨眼表示他了解了。 「好,既然大家都没异议了,那么……」水仙转向红凤。「红凤,去告诉靖江王,施姑娘不嫁他儿子了,而且要跟我们一块儿走,叫他跟这儿的老板讲一下,不要叽叽歪歪的一大堆啰哩叭唆,明白吧?」 红凤恭身。「明白了,小姐。」 「那就快去快回,我等妳。」 「是,属下这就去!」语罢,红凤便飕一下飞出小楼外。 施若梅看得目瞪口呆。 「还有,左林。」 「属下在。」 「待会儿上路后,公子爷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他要是少一根寒毛,我就唯你是问,听懂了?」 「懂了,四小姐,属下会舍命相护!」 「至于施姑娘嘛……」水仙斜睨着施若梅。「就交给红凤好了。」 「那妳呢,四小姐?」 「我?嘿嘿嘿,姑娘我好久没有大展身手了!这下子可给我逮着机会好好玩玩啰!他们要是来一双,我就打一双;他们要是来两对,我就揍两对;要是来个一打,我就杀一打!哼哼哼,让他们知道我玉罗煞可不是好相与的!」 可要是来的一打全都是武林高手呢? 注:古时传统,是既要有「名」又要有「字」。古人先有名!后有字。旧说婴 儿出生三月,由父亲命名。男子二十岁成年,举行冠礼时取字;女子十五岁,举行 笄礼时取字,谓之成*人。《颜氏家训.风操》篇说:「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 德。」男女到成年时取「字」后,他的晚辈或后辈就不能直呼其「名」,而要称其 「字」,以示尊重。 第8章 黄云城边乌欲栖, 归飞哑哑枝上啼。 机中织锦泰川女, 碧纱如烟隔窗话。 停机怅然忆远人, 独宿空房泪如雨. --李白.乌夜啼 那就完蛋了! 一出桂林,他们就顺着漓江而下,一路山水绕山环、峰回路又转,那凝翠鲜绿的漓江,载浮着群山倒影,奇峰连着奇峰,山崖接着峭壁,山下翠竹茂林,壁下水清浪静,显得分外幽深。 尤其两岸的道道山脊宛如海涛巨浪,似青龙飞舞,那曲折有致的漓江,就像翠绿丝带,飘在奇峰峭壁之间。有时山顶云雾弥漫,四周一切的自然景物只呈现朦胧的轮廓,可望而不可及,那些高低罗列的山尖峰峦,好象云雾里的琼州仙岛,时隐时现,更是教人流连忘返。 他们一面讨论着下一站该到哪里,一面赞叹着这令人陶醉的美景,没想到刚过奇峰镇就遇上了一伙人,不多不少刚刚好一打加一个。 三把剑,七把刀,还有一条鞭二支枪和一把斧,水仙看了不由得心头直犯嘀咕,因为眼前十几个家伙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道人物,功夫够高,心肠够狠毒,下手也够阴险。 老实说,她实在没把握同时对付他们十几个,要再加上左林或红凤还可以,就怕他们来阴的趁乱用毒针暗器伤了阳雁儒,那可就没得救了。 这下子可不好玩了! 该死的姊夫,闲间没事为什么不早些把这些牛鬼蛇神全都送到阎罗殿去写悔过书呢? 「玉罗煞,咱们知道妳厉害,可妳再厉害!也斗不过咱们十几个,所以,放光棍点吧!玉罗煞﹗」那站最前头的四十多岁光头汉子阴森森地说:「妳闪一边儿去,让咱们办咱们的事儿,等事了之后,包管忘不了妳的好处!」 「抱歉得很,无毛罗汉,」水仙立即还以颜色。「姑娘我是个女人家,不懂什么光棍不光棍,而且,你要下手的对象是姑娘我的未婚夫婿,我怎能闪一边儿去呢?要是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了,这玉罗煞三个字还要不要混下去呀?」 一听「无毛」这两个字,光头汉子--无方罗汉便已先气得七孔冒烟了,可听到后面,他又惊讶得瞪大了那双铜铃般的牛眼。 「他是妳的未婚夫?」 「没错,他是我的未婚夫,也就是姑娘我未来的夫婿,还是玉面青龙和黑煞神的师妹夫。」为了阳雁儒的安全,她已经顾不得面子了。好歹把两位师兄扯出来,说不定能逃过一劫。「现在,你们有何打算呢?!」 剎那间,那十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全都白了脸。 「玉面青龙?﹗黑煞神?﹗天哪!是那两个煞星!」 「该死、该死,真该死!怎么没有人知道武林三煞是师兄妹?」 「不会是真的吧?」 「那咱们怎么办?」 「走人吧!武林三煞全都惹上了可不好玩啊!」 「但是,咱们定金都收了呀!」 「退啊!银子要紧,还是命要紧,你们自己琢磨吧!」 「可她要是唬我们的呢?那我们这一退,不全成了龟孙子!」 「唔……说得也有道理,若三煞真是师兄妹,没理由江湖上没半个人知道呀!」 「那要是真的呢?」 「啊……嗯……这……这也很伤脑筋啊!」 就在那些人七嘴八舌忙着讨论到底命要紧,还是银子要紧的时候,正全神戒备的水仙蓦地仰首往一旁的柳杉林顶望上去,旋即惊喜地咧开了小嘴,继而悠然的收回她的银鞭。 「各位,都快晌午了,麻烦你们快点决定行不行?我们肚子饿了耶!」 菜市场的嘈杂声突然中断,那些人先看了看水仙后.再相互觑了老半天,终于,他们先后点一下了脑袋,然后,又是那个无毛罗汉代表大家说话。, 「玉罗煞,如果说我们不相信妳的话呢?」 水仙柳眉一扬。「要赌?」 无毛罗汉猛一点头。「要赌!」 「不后悔?」 「绝不后悔!」无毛罗汉豪迈万千地大声道。 水仙忽地笑了,随即扯开喉咙大喊,「二师兄,你可听见了吧?有人要欺负小师妹我耶!你还不快来帮我!小心我到二嫂子面前告你一状,看二嫂子饶不饶得了你!」 话刚说完,微风一晃,众人面前突然多出一条人影,一条浑身漆黑的人影,一条足以让适才还趾高气昂地说要赌一赌的英雄豪杰们全都锵锵锵掉了家伙,面青唇白地吓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的人影。 「妳少在乐乐面前嚼舌根,我警告妳!」 水仙嘿嘿一笑。「那就看你的表现啰!二师兄。」 宫震羽哼了哼,左林和红凤忙上前见礼。 「属下见过二爷。」 「免了!」 水仙又扯来阳雁儒。「哪!二师兄,他就是书呆子。」 宫震羽瞪她一眼,随即拱手道:「宫震羽。」 凝望着眼前冷峻严酷的男人,尤其那双眼更是冰冷骇人,阳雁儒心头不由得跳了跳。 「在……在下阳雁儒!宫兄多指教。」 似乎有意忽略施若梅,阳雁儒才刚说完,水仙已经拉着他要上马离开了。 「哪!二师兄,我们好饿喔,要先走啰!这儿就交给你了,我们在大墟等你,你要快点来喔!」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宫震羽这才徐徐回过身来面对那些已经开始簌簌发抖的家伙。 「现在,你们谁要先上?」 ***** 面对磨盘山的大墟镇是广西四大墟镇之一,三日一墟,每逢赶集之日,村姑、山民们担着自产的产品赶集,卖掉自产的产品,买回食盐或其它生活用品。总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要想找个人还真是不容易,可是宫震羽才一到,水仙就瞧见他了,没别的,只要看人群像躲鬼似的避开哪儿,准是他在哪儿了。 「二师兄,这儿、这儿,我们在这儿哪!」 喊着、叫着,待宫震羽一靠近,水仙抓着他就走,一路走向江滨,在几株柑桔树下,阳雁儒等人已经席地就坐在那儿了。同样把马儿系在树干上后,宫震羽也坐到水仙身旁。 「二师兄,我买了荔浦芋、柿饼、禾花鱼、马蹄糕、煎糕耙、瓦儿糕,都是这儿才吃得到的喔!你多吃点。」 宫震羽一声不吭,自顾自捏起一块荔浦芋吃将起来,不过,水仙也习以为常了。 「二师兄,你是来找我的吧?」 宫震羽依然不说话。 「是大师兄叫你来帮我的吗?」 宫震羽终于开口了。「是乐乐。」 「咦?是二嫂子?」 「她去一趟三师妹那儿回来后,就逼着我来找妳。」 水仙恍然大悟。「原来是师姊。」随即又调侃地用肘子顶顶宫震羽的腰。「不过,听说二嫂子又有了身孕了,你怎么舍得出来呢?是不是二嫂子在你耳边唠叨得受不了了?」 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宫震羽根本不睬她。可越是这样,水仙就越是爱闹他。 「嘿嘿嘿!谁也没料到黑煞神宫震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婆,这要是让江湖上的人知道……」 「阳兄﹗」 正在悄悄打量宫震羽的阳雁儒淬然被点名,还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口中的柿饼咬一半都掉了。 「咦?啊、是!宫兄?」 「请管管令未婚妻!」 「嘎?」一愣之下,阳雁儒顿时陷入十分尴尬的处境。 管……管管她?﹗ 怎么管? 水仙那种我行我素任性妄为的性子谁管得了? 而且,近一年的相处,从水仙主仆三人身上,他也多少能体会到所谓的江湖人到底有多么率性、有多么不拘小节法。 凭良心说,要管她? 这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试着跟她「讲道理」。 「仙娘,人之异于禽兽者,在于其有仁义礼智。仁义礼智,见于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此心乃既见至理亦见至情,是故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而这长幼有序,亦即……」 「天哪!」娇容一片扭曲,水仙低低一声呻吟,突然举起双手投降。「够了!够了!我认输!我投降!我不敢了!求求你别再念了好不好?」 阳雁儒马上住了口。 咦?竟然真的有效,她还满「懂」道理的嘛! 其实,阳雁儒自己也满惊讶的,却没有宫震羽那般诧异,左林更是窃笑不已,施若梅一脸愕然,水仙则直哀声叹气,适才那副嚣张模样全都不翼而飞了。 「哪!二师兄,问问君陶怎么没来总可以吧?」 「……」 「啊!对了,你不在,自然要由他来帮你看着二嫂子,对吧?」 「……」 「可是,二师兄,君陶他……真的看得住二嫂子吗?」 「阳兄。」 「是,宫兄。」 「请管管令未婚妻那张嘴!」 「….仙娘,女诫中有云: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是故女言……」 「红凤,我的话妳一定听,对不对?」 「是,小姐。」 「好,那……杀了我吧!」 「小姐?﹗」 「呃……把我的耳朵割下来也行啦!」 ***** 阳雁儒是个迂腐的书呆子。 所以,施若梅接近不了他!甚至连跟他说句话都不太容易,只好用哀怨委屈的目光远远地瞅着他,希望那根木头能早点了解她的心意。不过这样一来,她那种故作凛然不可侵犯的高雅表象就全泄了底了。 原来她跟姬香凝一点都不像,姬香凝有自傲的本钱,也傲得含蓄、傲得令人折服:可施若梅却只不过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冷傲是她的手段,同时也是隐藏她狡猾自私本性的最佳掩护。 难怪宫震羽见着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他那双犀利如刀的眼睛一眼就看穿施若梅是个作戏高手了。 阳雁儒还是个尽责的巡按大人。 因此,在他寻求能够扳倒龙懋德的证据的同时,他也很努力在他的职责上。无论走到哪儿,他的耳朵拉得比谁都长,专心一意地倾听百姓们的心声。 这个地儿的百姓过得安不安稳?官府尽不尽责?县大人黑不黑?可有仗势欺人的豪门富商?可有官府拿他没辙的盗匪贼寇?多年未决的悬案多不多?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冤案? 大多数时候,水仙都会顺从他的需要,停留在某地明察暗访一番,可偶尔时候,阳雁儒倒是让水仙扎扎实实地领教到他的谨慎与顽固。 「为什么我们要停留下来?」 「因为这个案子有问题!」 「见鬼的问题!」水仙怒道。「此地的县太爷是个好官,这件案子也有目击证人,甚至连凶手也招供了,百姓们一致同意这个案子判得很公正,怎么就你有问题?我看是你的脑子有问题!」 「我的直觉告诉我有问题!」 「那是你的直觉有问题!」 「无论如何我要留下来!」阳雁儒的态度非常坚持。 「你……我实在搞不懂你耶!如果不是事实,儿子为什么要指认母亲为杀人凶手呢?」水仙尝试跟他讲道理。「何况,那还是被寡母辛辛苦苦抚养长大的独生子,听说那儿子也是此地有名的孝子……」 「就是这个有问题!」 「嘎?」 「如果那儿子真的很孝顺母亲,依情理而论,那儿子肯定会替母亲背下杀人重罪,但他却没有,甚至非常坚持他是亲眼看到他母亲杀人,好似非要把这罪按在他母亲头上似的,这点实在很不合常理。」 「或许那儿子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是非太过分明,认为犯错就得接受惩罚,这叫大义灭亲,你懂不懂啊?」 「不,我可以感觉得出来,绝对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怎么这么顽固啊?」 「这是我的职责。」 水仙啼笑皆非。「顽固是你的职责?」 「找出事实是我的职责。」 「那你自己留下来好了!」一时火大,水仙不觉脱口道。 孰料,阳雁儒也毫不迟疑地说:「好,我自己留下来。」 「你……」 自然,水仙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单独留在当地,于是,他们又一头撞进府衙里表明他巡按御史的身分,并以对案情有疑问而逗留了下来,但是,她也气得好几天都不跟他说话。 觑着瞧见阳雁儒又埋头在案情卷宗里苦苦研究,水仙乘机把宫震羽拉到外边去悄悄私语。 「二师兄,怎么办?再过几天又到我进宫轮值的时候了,可我又不好意思再让大师兄替我一回,所以你能不能……」 「不用!」 「嘎?不用?什么不用?」 「大师兄说了,从今年十二月开始!首先由他轮值到二月,接着是我轮值三月到五月,三师妹负责六月到八月,最后才到妳,九月到十一月。」 「咦?全变了吗?为什么?」 「妳自己去问他。」 水仙皱眉,随即啊了一声,「我知道了,是过年!就像当初师姊跟我调换的原因一样,他也要让我能和公子爷一块儿过年!」继而又不满地噘起了小嘴儿。「那他呢?将来他还不是要成亲娶老婆,我记得大师兄也有个未婚妻,好象是个番邦公主,难道他就不想和老婆一起过年吗?」 宫震羽无言。 「那这样好了!将来大师兄要是真成了亲,咱们就轮流在宫里过年,你觉得如何,二师兄?」 官震宇依然保持缄默。 「至少吭一声嘛!二师兄。」 「……」 「二师兄!」 而另一边,施若梅觑见水仙忙着和宫震羽谈话,暗喜好不容易终于逮着机会了,便悄悄溜进了县太爷的书房,在那儿,阳雁儒正埋头工作着。 自从得知阳雁儒不但是新科状元,还是巡按御史之后,施若梅渴望嫁给他的心更坚定了。 从小她就喜欢欺负阳雁儒,那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没想到双方家长才刚提到他们的亲事,一切就结束了。虽然她侥幸逃过一劫,却与救她的人中途失散而被卖到藏珍楼里,当时她才十四岁。 但是她很聪明,在尝试多次,彻底体认到不可能逃离藏珍楼后,很快就了解到,在这种环境里,只有美丽的包装才能让她得到特别的待遇。于是,她仔细观察,认真学习,直到她十上八岁第一次站出去供人挑选时,她已经是藏珍楼里最美丽傲气的一颗宝珠了。 若能得到两个以上的男人的青睐,她就有资格选择男人,这是藏珍楼的规矩。 第一次她选择了一个英俊潇洒的文士,结果在被他妻子发现之后,他就放弃了她。第二次她选择了一个未婚的忠厚男人,结果在他与父母安排的豪门闺女成亲之后,他也放弃了她。第三次,她选择了靖江王爷的二公子,他却从未考虑过要将她收为侧室。 终于,她悲哀的发现到,在藏珍楼里,她永远得不到她想要的。即使是在藏珍楼外,以她残花败柳的身子,她也得不到她真正想要的。 直到阳雁儒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发现她真正想要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也唯有他才能带给她渴望的一切,无论是以前、现在或将来,无论她是否残花败柳,历经沧桑。 可是他却已经属于别的女人了﹗ 这真是太悲惨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得到这种待遇呢? 不,她什么也没错,错的是爹娘、是大哥、是阳家,是他们害得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是他们亏欠她的!所以他们必须偿还,否则她不甘心,她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她怎么样也不会甘心的﹗ 阳雁儒以为她变了,其实她根本没变,只是更狡猾,更会作戏罢了! 「三哥、三哥﹗」施若梅在他身边轻唤着。 「唔嗯!」阳雁儒却头也不抬,依然沉浸在他的「世界」里。 太好了,他没有赶她出去。 果然,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在从中作梗,否则三哥绝不会如此拒她于千里之外,以前他可是很「疼爱」她的呢! 「三哥,你瞧瞧,那个女人实在太不成体统了,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和男人卿卿我我的,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嘛!」 「唔嗯!」 「还有啊!昨儿个晚上我也瞧见了,那个左林居然偷偷潜入她房里,想想,三更半夜的,又是孤男寡女,想也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丑事。」 「唔嗯!」 「后来啊!左林从那个女人房里出来后,竟然又跑到那个什么红凤的房里去,真是太可怕了!」 「唔嗯!」 「三哥,这样不行啊!就算要靠她保护好了,可也不能任她如此猖狂呀!堂堂状元御史大人的未婚妻居然到处和男人鬼混!这要是传出去的话,你还要不要做人哪?」 「唔嗯!」 「所以说啊!三哥要不就管管她,要不就索性和她解除婚约。当年爹娘虽然没来得及谈成婚事,但小妹我还是很愿意嫁给三哥你的。」 「唔嗯!」 「要是担心安全的话,可以请官府派兵保护啊!可我还是觉得三哥最好是放弃报仇比较好,那根本是毫无希望的事,为什么三哥要拿生命去冒那种无意义的险呢?」 「唔嗯!」 「总而言之,现在三哥已经是个堂堂的状元,又是巡按御史,所以,小妹强烈的建议三哥……呃!」 说得正畅快,还比手画脚的施若梅蓦地噎住,两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一脸的不知所措,双眸却躲不开水仙那对揶揄的眼神,后者正双手环胸地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继续啊!请别在意我,我也听得很愉快呢!」 施若梅尴尬的放下手,再拉拉裙子、扯扯衣袖,继而想到她根本没必要如此心虚,是阳雁儒「允许」她进来的呀!于是,她深吸了口气后,便把手亲昵地搭在阳雁儒肩头上,并傲然地抬起下巴。 「是……是三哥他叫我进来陪他的。」 「是吗?」水仙慢条斯理地来到案前,甚至还敲了敲案头。「我说公子爷啊!」 「唔嗯!」 「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唔嗯!」 「听说有一只猫娶了一只老鼠做老婆哩!」 「唔嗯!」 「还有一只公狗生了一只牛喔!」 「唔嗯﹗」 水仙又气又好笑地摇摇头。 「公子爷,锦衣卫杀进来啦!」 「唔嗯!」 「龙懋德也来了,他说要砍你这个阳家漏网之鱼的脑袋喔!」 「唔嗯!」 「我告诉他你准备乖乖的伸长脖子让他砍,以后就一了百了没烦没恼了,开心吧?」 「唔嗯!」 水仙噗哧失笑,「你还真的活腻味儿了你!」说着,她伸长手去硬扳起他沉迷于状纸上的脸。「公子爷!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阳雁儒有一剎那的迷惘,继而愣了一下。 「咦?仙娘,妳什么时候来的?」 「错,你应该问我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回来的。」 「咦?妳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过吗?」阳雁儒更困惑了。 白眼一翻,「算了!」水仙无奈地道,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遥遥地指着他的肩膀上。「倒是那个……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妥当吗?」 「嘎?」阳雁儒狐疑地侧眼一瞧,「啊!」旋即脸色大变地惊叫着跳开老远,他逃跑时所刮起的旋风瞬间将案上的状纸、资料等高高卷起,再缓缓飘落满地。「施姑娘,这这这……于礼不合,请别陷雁儒于不义啊﹗」 怎么……这样?﹗ 施若梅呆着一张嘴,手依然「搭」在原位,僵住了。 窃笑片刻后,「所以我说啊!」水仙幸灾乐祸地斜睨着她。「要自重啊!施姑娘,甭让公子爷以为妳在藏珍楼待太久,已经不懂得洁身自爱的意义了。」 脸色更难看了,「那妳呢?」施若梅狼狈地反击。「妳不也是……」 「我是他的未婚妻!」水仙有力地强调她的身分。「况且,我们回京后就要成亲了,我当然有权利照顾他、陪伴他﹗」 她说得顺口溜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有九成九只是想气气施若梅而已,可阳雁儒这厢却已听得心中一片兵荒马乱、人仰马翻了。 嘎?回京后就要成亲了? 那……那……来得及准备吗?这边要准备纳征大聘,那边要准备嫁妆铺房,还要摆桌请酒……啊啊啊!是不是应该先通知一下她的师父,也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有新房,新房也要布置……对了、对了,主婚人,还有主婚人,他这边父母双亡,怎么办? 天哪、天哪,来得及吗? 「可是……可是我和三哥打小就认识……」施若梅还在那边挣扎。 「幼年无知,哪分男与女,可及长便要知礼,否则便与禽兽无异了。」她斜过眼去。「对吧!公子爷?」嘿嘿嘿!公子爷那一套用在这种时候还真的满管用的呢! 「对!对!对!」阳雁儒嘉许地连连颔首。太好了,她果然有听进耳去。 「因此呢……」水仙肃手一摆。「请回吧!施姑娘。」 可施若梅实在不甘心,哀怨委屈的眼神马上投向阳雁儒那边去央求,没想到阳雁儒却只顾到礼不礼。 「对,施姑娘,如果妳真有事,可以转托仙娘来告诉我,仙娘她人很好,一定会帮忙的!」 施若梅不敢置信地瞪了瞪眼,随即猛一跺脚忿然的转身出去了。阳雁儒这才松了口气蹲下去捡拾状纸与资料,水仙也弯身帮忙。 「找我有事吗,仙娘?」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这儿近丰城,你要不要回邵家去看看?」 「不用了,在尚未将龙懋德定罪之前,我不想连累到他们。」 「说得也是。不过你放心,上回碰上姊夫时,我就有跟他提过了,他说他会教人注意着!邵家要是出问题,马上会通知我们。」 「谢谢,妳总是那么谨慎,饶兄也是那么热心。」 两人一块儿起身,水仙将手上的资料交给阳雁儒。 「怎么样,有结果吗?」 「嗯!我是有个臆测……」 第9章 玉阶生白露, 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 玲珑望秋月。 --李白.玉阶怨 水仙绝对没有想到一句「无心」之言,居然会惹来那么大的麻烦。 话说在阳雁儒仔仔细细、反反复覆地检视过那件案子的经过,再详详细细地审问过犯人和相关人士,又请托左林和红凤去为他搜寻一些资料后,他终于把这件看起来毫无半丝破绽的案子给翻过来了,而结果就如他所臆测的那般令人心酸。 十三岁的儿子因为要保护母亲免受喝醉酒的邻人骚扰,一时错手杀死了人,而母亲为了要保护儿子的未来前途,甘愿担起罪责。自然,儿子抵死不肯,但是母亲以死相逼,儿子只好含泪按照母亲的话去做。 这件案子阳雁儒判定那个儿子是自卫杀人,但毕竟是杀人,因此判处十年劳役,可却是在县太爷身边服劳役,并由师爷带着他学习,等于是变相的给予他一个营造前途的机会。 案子终结,按照往例,他们隔天就要往下一个地点前进了。这天晚上,难得的、阳雁儒主动跑去敲水仙的房门,问了她一句害她颠仆一步差点跌倒的问题。 「仙娘,妳说我们回京后就要成亲了,那我们是不是应该修书叫府里的总管先做准备?」 咦咦咦咦咦咦?回京后就要成亲了? 谁说的? ……啊,她说的! 天哪!他当真了吗? 哎呀呀呀!真是个白痴,这种话他都当真,没看出她根本是随便说说,只是想气气那个厚脸皮的女人而已吗? 真是笨蛋哪! 那现在怎幺办?告诉他他会错意了吗? 应该是如此,可是一瞧见他那双充满期待,又有点忐忑的眼神,不知怎地,她就说不出那种话来了! 好吧!反正她早晚也是要嫁人的,嫁给他也未尝不可,还可以省下将来向师父解释交代的口水。 唉--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用了。」 阳雁儒的脸色瞬间沉黯了下去。「不用?」 「是啊!你别忘了,我有世上最鸡婆的师兄和师姊,嗯!还有姊夫,所以啊!你什么都不用说,他们自然会为你准备得妥妥贴贴的。」 「是吗?」 「没错、没错,你就别操那种心了﹗」 「那令师?」 「那就更不必了,连他们在哪儿我们四个都没一个知道,怎么通知他们啊?」 于是,就这么私底下的几句悄悄话,三天后,他们又碰上饶逸风了。 惠州西湖是中国三大西湖之一,与杭州西湖、福州西湖齐名,它最大的特色是湖面以山川为界,湖山相连,因此浮洲四起、幽胜曲折,山青水秀、风光旖旎,尚有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隐现于树木葱茏之中,景如仙境,妙似天成。 此刻,他们正偷闲在巧搭浮板连接湖中的亭台中欣赏四周的景致,忽地人影一晃,亭台中突然多了一个人,吓得施若梅差点跌进湖里头,幸得红凤一把攫住她,水仙却很自在地迎向前去。 「哇!姊夫,你怎么又跑出京来了?」 「我要上苏州,」饶逸风笑咪咪地和所有人打招呼,除了施若梅。「帮你们买办婚礼需用的物品。」 水仙顿时无力地两眼看天。「天哪!我们身边有奸细卧底是不是?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饶逸风只是神秘地嘿嘿嘿直笑。 「啊。我知道了,是左林打小报告对不对?」水仙指控。 左林满脸无辜地两手一摊。「四小姐,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水仙又转向宫震羽。「那就是二师兄你偷听我们说话!」 宫震羽的回答是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那是……」 「好了、好了,妳怎么猜也猜不到的啦!」担心她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了,饶逸风忙道,同时朝正惊艳地瞪着他的施若梅那边瞟一眼。「那位眼睛好象快掉出来的姑娘是谁该介绍一下吧?」 水仙不屑地哼了哼。「不就是个女人嘛!」 饶逸风愣了愣,随即若有所悟地朝阳雁儒那儿瞄了一下。「是她?」 「废话!」 「那还让她跟在你们身边?」 水仙笑了,笑得很得意。「因为她笨嘛!」 「搞得定吗?」 「那还用说!」水仙更得意了。「倒是你,姊夫,要上苏州,怎到这里来了,过头了吧?」 一提到这,饶逸风笑容微敛,不但顺手把水仙往一旁拉去,更朝宫震羽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靠近过来,三个人便开始开起机密小组会议来了。 「如何,水仙,那张名单查得如何?找到人了吗?」饶逸风首先问。 「不如何,」水仙耸肩道。「找是找到了,问题是,他们都害怕锦衣卫,公子爷又不愿意勉强他们,担心若是又像施家那样害了他们就后悔莫及了,所以,成绩是零。」 饶逸风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香凝是说过你们查不到什么的。」 「那师姊还说了什么?」 饶逸风没有回答,反倒问:「我特意先来找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水仙翻了翻眼。「刚刚不是才问你了吗?你还反过来问我们!」 饶逸风微微一笑,随又敛去。「龙懋德亲自来找你们了。」 宫震羽双眸蓦地睁大,水仙亦惊讶不已. 「耶?真的?」 「是,所以你们必须赶快决定要怎么办。」 水仙刚皱眉,随即又斜睨着饶逸风好半晌。 「我说姊夫呀!」 「干嘛?」 「师姊一定有说什么吧?」 饶逸风笑笑,抬手虚虚一指阳雁儒。「只有一个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不过,也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行。」 水仙和宫震羽相互觑视一眼。 「拿公子爷作饵?」 「对极了!」 不再多作赘言,水仙马上扭过头朝阳雁儒望去,并勾勾手指头,阳雁儒立刻上前来。 「什么事?」 「大事。」 既是为了他的仇,阳雁儒自然不会反对,而且还赞成得很,只因为这样就不会连累到其它无辜者,一切的危险都将由他一个人承担下来。于是,一阵叽哩咕噜后,「大阴谋」很快就计画完成了。 可当水仙和阳雁儒走开后,饶逸风却又拉着宫震羽多讲了片刻,当然,谁也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只看得出饶逸风的神情带着一些暧昧,还有一点顽皮。 「事后小师妹一定会扒下你一层皮来!」宫震羽冷冷地说。 饶逸风哈哈一笑。「不会、不会,她不敢扒我的皮,就算她敢,她也扒不了我的皮!」 「说得也是,」宫震羽低喃。「普天之下,扒得了魔面判官的皮的人大概是没有了。」 「没那一回事,宫二兄,」饶逸风拍拍宫震羽的肩。「至少我就怕了黑煞神。」 宫震羽没再说话。 而另一头,施若梅瞧见那四个人自顾自在那边叽哩咕噜地进行他们的机密会议,说完了也不告知她一声,明摆着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心里不禁有气。更令人嫉妒的是,那个女人认识的男人,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出色? 「三哥,」他不说,她也要问。「那人是谁呀?」当然,中间硬是夹着一个水仙萝卜糕。 「仙娘的姊夫。」 「那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阳雁儒瞥水仙一眼。「嗯﹗这事也是要让妳知道的,龙懋德亲自来找我了。」 施若梅的脸色剎那间由白转青了。「龙……龙懋德亲自来找你了?」她惊叫。 「是。」 呆了片刻,施若梅突然伸手一抓便待攫住阳雁儒,却被水仙及时横手挡住了,不过,她现在也没空理会水仙,只顾慌慌张张地劝告阳雁儒。 「三哥,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赶紧回京去!找个中间人帮我们去说项,告诉龙懋德我们不再找他报仇了!这样他就会放过我们了。没问题的,三哥,好歹你也是个巡按御史大人,他一定也不想和你卯起来硬拚的。三哥啊!听我的话吧!你还有大好前途,别把自己的命浪费在这种事上啊!」 阳雁儒深沉地凝视她半晌。 「不,施姑娘,我是个男人,无法就这样把两家的仇恨一笔勾消。但妳是女人,这种事不该强压在妳身上,何况,妳也受了这许多苦,因此,我决定先找人把妳送回京里去,他们的目标是我,甚至不一定知道施家还有余生者,所以,妳只要不跟我在一起就会很安全了。」 没想到阳雁儒不但不听她的,还要把她送走,施若梅又急又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行啊!三哥,你你你……」施若梅蓦然转眼怒瞪着水仙。「你不要相信这个女人的话啊!她她她……她是要害你的呀!锦衣卫是皇上的亲信,谁也对付不了的,你……你不要上了她的当,说不准她就是龙懋德派在你身边的奸细啊!」 「我是奸细?」水仙啼笑皆非。「我还想说妳是奸细呢!」 「我是奸细?」施若梅尖叫。「我怎么可能是奸细?我也是受害者呀!」 水仙轻蔑地哼了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因为妳是受害者,所以妳才会更害怕,为了自己的生命,不要说出卖公子爷,我想,就算要妳出卖妳爹娘或大哥,为了保全自己,妳也会毫不犹豫吧?」 青白的脸色中倏地泛起了一丝丝红晕,施若梅心虚地瑟缩了一下,随即色厉内荏地反驳回去。 「我……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妳别胡说!」 「是胡说吗?」水仙冷冷一笑。「当妳责怪妳爹娘愚昧、责怪妳大哥自私,说他们是自作自受,而妳是无辜者的时候,我就想到妳是那种在危难临头之际,会把其它人推向火坑,好让自己有多点时间逃走的人了。所以说,为了妳好,也为了我们着想,妳还是快快先到京里去吧!」 「妳……」施若梅脸色大变。「妳太过分了,三哥,你就由着她侮辱我吗?」 不用施若梅告状,阳雁儒也觉得水仙说得太过分了,「仙娘,不要再说了!」他握住她的手使力捏了捏!带着警告的眼神也横了过去。「施姑娘不会是那种人的。」 若依水仙的脾气而言,以她对施若梅根深柢固的厌恶程度,并不是那么容易便可以抑制下来的,可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回阳雁儒一握住她的柔荑,就好象破了她的功似的!无论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再多的愤怒怨气!总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剎那就消弭无踪了。所以…… 「好嘛、好嘛!不说就不说嘛!」她屈服了。 阳雁儒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又转向施若梅。「可是,施姑娘,有一点仙娘说的也是事实,为了妳的安全,妳还是先到京里去比较妥当。」 「但我要跟三哥在一起嘛!」 阳雁儒皱眉。「施姑娘这话实在不妥,若是因为我而让施姑娘再遭受任何不幸的话,施姑娘不是更要怨恨阳家了?」 啊﹗这叫什么?作茧自缚吗? 「这……不会啦,」施若梅忙道:「这是我自己作的决定,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责怪三哥的。」 阳雁儒为难地紧抿着双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施若梅的坚持会破坏到计画的进行啊!可他又不好太过拒绝施若梅,因为对她来讲,他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就在这时,水仙忽地贴过小嘴到阳雁儒耳旁咬了几句,阳雁儒才松了口气说:「这事晚点再讨论好了,现在我们先去找下榻的客栈吧!」 于是,一群人鱼贯离开了西湖。途中,饶逸风向左林交代了几句,待左林离开他离去后,他才对水仙说:「等这事办完之后,我再到苏州去帮你们办货。」 「哦!」水仙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其实这事不急的。」 「哪能不急?香凝说明年不适宜,所以,过年前一定得让你们成亲才行。」 「是吗?」 「当然是。」 「那……随便你们了!」 为什么她总有一种被设计的感觉呢? ***** 施若梅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但是,她和阳雁儒一样,了解的事明明不多毕竟她被关在藏珍楼里与世俗隔离太久了,可又偏偏爱一厢情愿的用自己的思考逻辑去作太过乐观的判断,自以为是的认为一切都会按照她的设想进行。 所以,当她一觉醒来,发现除了红凤等着护送她到京城之外,其它人都早已离开了,她不禁又气又恨。如果阳雁儒真的一回京后就要成亲的话!那么一切就太迟了,如此一来,她势必要在回京之前让阳雁儒改变主意不可。 于是,第二天夜里,她也在半夜悄悄溜走了。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她才刚离开客栈,红凤便如魅影般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了。 一切就如同四小姐所预料的,施若梅这个女人果然偷溜了。现在,她只要按照四小姐的交代,悄悄追蹑在这个女人身后,随时把这个女人的动静报告四小姐就可以了。 思忖至此,人影一闪,红凤也消失在这寂静的闇夜里了。 ***** 苗族美,美就美在瑰丽多彩的织锦刺绣。 而苗乡美,美就美在吊脚楼。 在那群山环抱中,沱江之畔古道旁,正是那具有浓郁族建筑特色的吊脚楼群(注1)。 当阳雁儒第一眼瞧见这情趣独具的建筑时,还真是一时看傻了眼;然而,转眼再见那江中渔舟游船数点,山间暮鼓晨钟兼鸣,河畔上的吊脚楼轻烟袅袅,码头边的浣纱姑笑声朗朗,又不禁赞叹不已。 还有那些从山里回来的男男女女,各个都背着奇趣盎然的背篓(注2),不是柴薪,就是猪草,间或一、两个啼哭的小娃娃!煞是有趣。 这里山不高而秀丽,水不深而澄清,峰岭相摩、关隘雄奇、河溪萦回、饮云吐雾、漱玉飞花、涧溪自韵,足供览吟。碧绿的江水从古老的城墙下蜿蜒而过,翠绿的南华山麓倒映江心!彷佛一幅山水画,淡描浓抹总相宜。 这天夜里,阳雁儒好似不舍得睡似的,和水仙在沱江畔聊到了很晚才进屋安歇。 一个时辰后,数条人影在南华山下会合。 「如何?」 「回小姐,施若梅果然如小姐所臆测的去找龙懋德了。」 「很好,接下来就等她来找我们了。」水仙满意地道。「好,红凤,妳继续去监视那个女人。」 「是。」 红影一闪而逝。 「计画很顺利。」宫震羽说。 「是,不过……」饶逸风回眸瞄了一下阳雁儒所住的吊脚楼。「妳没有把全部的计画告诉他,不怕他事后生气吗?」 「有什么好气的?」水仙不以为然地哼了哼。「还不都是为了他好,要是全盘告诉了他,在那个女人面前他准穿帮,那戏还演不演下去啊?」 「那倒是。」饶逸风耸耸肩。「反正只要能顺利逮到那个家伙的小辫子,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也不重要啦!重要的是那个解药到底有没有效?」 「放心、放心,香凝说了,对于锦衣卫惯用的那些毒,甚至于江湖中人常用的毒,除非是苗疆奇毒或唐门的『噬魂』,否则,那解药都有效。」 「你保证?」 「拜托,我的命也在里头吊着耶!」 「我管你,公子爷可是没有内功的耶﹗」 「行啦、行啦!要真不行,我的命赔给妳好了!」 「呿!我要你的命干嘛?你自个儿留着吧!」 可说是这么说啦,翌日,当水仙一见到阳雁儒,不由自主的,她突然想起前年师姊瞒着姊夫她的身分,让姊夫气得扔下离婚书誓言再也不相见。虽说她不认为阳雁儒也会那样,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以前她才不管他气死了没有,可现在她就是不希望他对她生气。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应该不在乎的事,她却很在乎,于是,她开始认真思考起姊夫曾经问过她的那个问题了。 她喜欢他吗? 唔……嗯……也许吧…… 「公子爷。」 「嗯?」 「如果说,我为了你好而瞒了你一些事,事后你会生气吗?」 「那还用说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既是为我好,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于是,水仙放心了!而且,她也可以肯定了。 她喜欢他! 不过呢!嘿嘿嘿,她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喂!公子爷。」 「嗯?」 「你原本是要和我解除婚约的,怎么这会儿不提起了?」 「这……」阳雁儒突然别开脸去,不好意思让水仙瞧见他赧红的双颊。「我……我原本是为了妳的安全才想与妳解除婚约,可是这会儿既然那种原因已经不存在,我自然要遵守信诺履行婚约了。」 水仙状似不太愉快地斜睨着他。「就这样?」 「就这样。」 「没别的原因?」 「没……咳咳……别的原因。」 水仙蓦然嘴一噘,也别开头去了。 现在,她已经不太喜欢他了! ***** 同一时刻,在湖广的汉阳府-- 年已四十多依然英俊洒脱,唯有那双三角眼却更加阴森的龙懋德正默默聆听面前女人的「分析与建议」 「……所以说,若非不得已,你一定不想和他硬拚上的!对不对?毕竟他也是圣上亲自点选的状元!还是巡按御史大人,若是出了问题的话,你也很难向皇上交代,对吧?」 对? 愚蠢的女人! 「因此,我愿意做个中间人,如果双方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话,也许就能把这桩恩怨化解了也说不定。」 龙懋德心头暗自冷笑,表面上却仍是一派平静。「他肯吗?」 「这……」施若梅犹豫着。「他是不大愿意,但要是明摆着连命也要赔下去了,他能不愿意吗?」 龙懋德背着手踱开两步,脑海中电闪过一丝念头,迅速的,一个借刀杀人的计策已然形成。于是,他又转回身来。 「既是如此,我也愿意同妳合作。诚如妳所言,如非他要找我的麻烦,我也不想去惹他,否则,在皇上面前的确是很难交代。但既然他根本无心谈和,即使我单方面愿意也是无用,甚至他还可能利用这种机会来除去我,那我不是太过愚蠢了吗?」 「这个嘛……」施若梅倒是没想这么多。「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我愿意同他谈,但必须在我安全无虞的情况之下。我相信妳也清楚得很,他身边那几个江湖人物非常厉害,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应付得了!所以……」 「所以?」 「所以我建议……」 ***** 当施若梅又出现在阳雁儒面前时,他们正好要离开苗村。 「施……施姑娘……」阳雁儒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妳怎……怎么会在这儿?」 「三哥!」张着双臂,施若梅三两个碎步便想抱过来,自然,水仙立刻横步一挡,剎时又成了美味可口的夹心萝卜糕,她不由恨得狠狠一跺脚。「我说过我不想离开你的嘛﹗」 「可是太危险了!」阳雁儒不赞成地连连摇头。「太危险了呀!」 眼珠子一转,「好嘛!那让我再和你相处一天,」施若梅状似委屈地说:「明儿个我就走,这总可以了吧?」 不可以行吗? 「好吧!」阳雁儒无奈地应允了。 奇怪的是,施若梅说是要与阳雁儒再相处一天,可她却反常地不再像过去那样老是盯着阳雁儒找机会亲近他,反而跑得不见人影。 心中有数的人,譬如水仙,看得连连冷笑不已。 而那种完全没警觉性的人,譬如阳雁儒,则是暗自庆幸施若梅没有来缠着他。只要再捱过这一天,明儿个就可以让施若梅心甘情愿的回到京师去了,他乐观地这么想着。 然而,翌日一大早,当他从睡梦中醒转过来,感觉全身软绵绵地坐起身来时,却愕然发现所有人都聚集在他的房里。 除了施若梅。 「她离开了。」水仙说。 「呃?」 「而我们大家也全都中毒了!」左林说。 「耶?﹗」 「不过,我们发现得早!已经先服过解药了。」饶逸风说。 「啊!」 「只剩下你和小师妹还未曾服解药。」宫震羽说。 「咦?」 「抱歉,因为解药不小心掉了一颗,所以只剩下一颗……」 「那还不快给仙娘服下!」阳雁儒不假思索地急道:「快呀!」 闻言!水仙白眼一翻,「你在胡说些什么呀?」她不耐烦地说。「你是普通人,不服解药的话,最多十二个时辰,你就可以去拜见你爹娘了!可我不同,我有内功,可以暂时压抑住毒性,撑个三、五天是没问题的……」 「可是撑不到回京去吃解药啊,」饶逸风低低嘟囔。 「姊夫,你给我闭嘴!」水仙怒斥。「总之,公子爷不服解药的话就活不过一天了!不给他服要给谁服?」 「给妳服!」阳雁儒斩钉截铁地说。 「你是白痴啊!」水仙愤怒地低吼。「跟你说我不急,你才急着需要服这解药,所以……」 「没有所以,就是妳服!」阳雁儒断然道。「妳要是敢硬逼我服的话,我就先咬舌自尽!」 简直不敢相信! 「你你你……你他妈的在说什么鬼话呀!」水仙气急败坏地大骂。「我这是要救你的命耶!你却硬要去找阎王爷之乎也者,你活腻味儿了是不是啊你!」 「我还不想死,」阳雁儒很坦白地说。「但是,我绝不服那颗解药!」 「你这笨蛋!」水仙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怕像欠施家一样欠我的?告诉你,大可不必,这是我自愿的,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欠我什么,也不会有人找你要债!所以,你最好乖乖的给我把解药服下去,否则我就先宰了你!」 「好,妳动手吧!」说着,阳雁儒真的仰高脖子闭上眼,一副欢迎众人一块儿来切割他颈子的模样。 「天哪,你怎么这么顽固啊!」水仙简直快气晕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阳雁儒睁眼,神情安详。「妳服解药。」 「那你呢?」 「我无所谓。」 「无所谓?你无所谓?哈哈,他说他无所谓!」水仙气极反笑。「他%&%$@#$%︿&的说他无所谓!」 「哇~~」饶逸风惊叹。「她气歪了!」 又骂了一大堆脏话之后!水仙突然沉下脸。「你给我服!」 抿紧了唇,「死也不!」阳雁儒誓言般地说。「妳服!」 咬紧牙根沉默片刻,水仙蓦然大吼,「你他妈的真该死,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呢?我……我喜欢你啊!」话落,她迅雷般一探手,便待把解药硬塞进阳雁儒口中。 不料,行动一向慢吞吞的阳雁儒,此刻却格外灵活,竟然迅速一抬手便挡住了她的柔荑。他深深睇视住她,瞳眸中溢满了深情。 「妳说什么?」 双颊微赧,「我说我喜欢你!」水仙却硬是赌气般地说出原该是很有气氛的话来。「怎么样?」 阳雁儒蓦地笑了,「那么,同样的,」他温柔地,轻轻地说。「我也喜欢妳呀!仙娘,我更不想看着妳死啊!」 水仙顿时呆住了。 「耶?」 阳雁儒轻轻叹息。「其实,我早就喜欢上妳了,只是……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因为我知道妳看不起我……」 「我才没有!」水仙否认,旋即又迟疑了一下。「或许……或许刚开始的时候是啦!那是因为我认识你不深,可是后来就没有啦!真的!和你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我就很佩服你对百姓的用心,佩服你在审案时的认真积极态度,也佩服你的聪颖果断,更佩服你和我姊夫一样有那种为百姓而不计虚名的心态,所以……」 她羞赧地别过脸。「我就不知不觉的喜欢上你了,可是我也不好意思说,甚至不好意思对自己承认!因为我也知道你觉得我很粗鲁……」 他连忙捂住她的嘴。「那也是刚开始而已,慢慢的我也习惯了。而且,那只是表面,其实妳一直是那么善良、那么体贴,明明不关妳的事,妳却卯足了劲为我付出一切,起初我只是感动,但是渐渐的,我心动了,我开始觉得如果能把妳永远留在身边的话,不管妳多粗鲁,多豪迈都无所谓……」 水仙轻轻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提起解除婚约的事吗?」 「为什么?」 微微垂下臻首,「因为施若梅,」她轻轻道。「我吃醋。」 阳雁儒也笑了。「没有必要啊!对她,我根本没有过任何男女之间的感情,我说过,我一直当她是妹妹而已。」 「我知道,但就是忍不住啊!」 轻抚那粉嫩白的双颊,阳雁儒叹息着在上面轻啄了一下。 「仙娘,如果妳真喜欢我的话,就算是为了我,服下那颗解药好吗?」 嘴一噘,「不要!」水仙断然道。 「仙娘,算我求妳……」 「公子爷,」水仙也同样叹着气。「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请信我这一遭,以我的内功,我真的有办法暂时压抑住毒性的嘛!」 「但是饶兄也说过,撑不到回京呀!」 「那可不一定,如果快马加鞭的话……」 「至少也要七、八天吧?」 「……我还可以请二师兄和姊夫以内功助我抑毒,这样总可以拖到回京了吧?」 「妳可不要随便说说啊!仙娘,这可是妳的命啊!」 「真的啦、真的啦!有内功的人就是可以这样的咩!特别是二师兄和姊夫的内功,他们可比我高深多了,一定有办法的啦!」 「可是……」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啊?」水仙又开始不耐烦了。「不信你问……咦?」一扭回头,她这才发现屋里除了他俩之外,其它人竟然全都不见了。「他们呢?」 「我……」阳雁儒也颇为诧异。「也不知道。」 「怎么搞的?他们……耶?」水仙忽地跳起来跑过去拿起桌上的另一颗药丸,「怎么……」再看看另一手原来的解药,「这到底……」又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看着看着,她的神情逐渐由疑惑转变为恍然大悟,继而又迅速地化为勃然大怒。「好一个魔面判官,居然敢玩我!」 她大吼着往外就跑,可才刚跑到门前,唰一下转身又跑回床边来。 「哪!我一颗……」说着,她先将右手的解药丢进自己嘴里,「你一颗……」再将另一颗塞进阳雁儒嘴里。「好,分赃完毕!」 语毕,她再一次怒吼着跑出房外。 「饶逸风,好胆别躲,给我出来,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阳雁儒则呆呆地望着门口,耳里听着水仙的怒吼声越叫越远。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10章 菟丝固无情, 随风壬倾倒。 谁使女萝枝, 而来强萦抱? 两草犹一心, 人心不如草。 --李白.白头吟 为免波及无辜,所以,当龙懋德带领着锦衣卫部属围过来的时候,阳雁儒一群人早已经移动到苗村外去了。 领路的自然是施若梅。 「为什么?」 在一大片高及膝盖的芦苇丛中,阳雁儒又意外又哀伤地问。水仙告诉他的时候,他还不太敢相信,可现在亲眼瞧见了,不由得他不信。 「妳真的这么恨阳家吗?」 「不是啊!三哥。」施若梅急道:「我已经跟龙大人说好了,只要你们肯坐下来好好谈谈,大家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三哥,那女人会害死你!我才是真心为你着想的呀!」 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妳要我和他妥协?」阳雁儒无法相信地问。 「是啊!三哥,这样才能保住你我的性命啊!」 「那阳家和施家的仇呢?」 「死者已矣,就算报了仇又有何用?」 「妳要我……就这样算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三哥,到此为止吧!」 又注视施若梅片刻后,阳雁儒才把视线移向龙懋德。 「如果他造的孽仅只是那椿的话,或许我可以到此为止,但是,施姑娘,为了进入锦衣卫,妳可知道他干了多少丑事?为了爬上副指挥使的地位,他又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为了让所有人都惧怕锦衣卫的存在,他不停的在做一些令人发指的骯脏事。这些,我容不得,也无法宽恕,所以,我一定要办他,即使要付出我的生命也无妨!」 「三哥!为什么?」施若梅急得哭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呀?我好不容易给你制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不要白白放弃掉呀!」 「活命?」阳雁儒笑了,冰冷的笑。「如果他真打算让我活命!为何要让妳来下毒呢?」 「毒?」施若梅吃惊地张大了嘴。「什……什么毒?我……我不懂!龙大人说那……那只是迷药而已啊!怎……怎么会是毒?」 同情地看着她,「他是骗妳的,」阳雁儒说。「那是毒,如果没有解药的话,活不过十二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了。」 施若梅骤然倒抽一口冷气,「骗……骗我的?﹗」并惊恐地低喃,片刻后,她才突然冲到龙懋德身边抓着他大叫着,「解药!快给我解药!快呀!快……啊~~」 龙懋德反手一掌就将她打翻到地上滚了两滚。「愚蠢的女人,他可是我背上的一根刺,不除去的话,我夜里都睡不安稳。不过,还真是得谢谢妳,没有妳帮忙的话,我可能要费一番手脚了。」 「不!不!不﹗」施若梅绝望的摇着头,继而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我不是有意的啊!我真的是想帮忙的呀……」 阳雁儒怜悯地叹了口气!本想上前安抚她,随即想起他最主要的任务。 「龙懋德,既然上了你的当,我也无话可说了,可在死前,我想问你一件事,如果你能回答我,那么我死也能瞑目了。」 龙懋德飞快地望一眼站在阳雁儒身后的五个人,虽然有点奇怪为什么他们都戴着斗笠面纱遮住了真面目,却又自认胜券在握而未去深思。 「好,你问吧!」 阳雁儒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只不过是没娶到我大姊而已,你就要皇上抄斩阳、施两家?这样不会太狠了吗?」 「完全不会!」龙懋德想也未想便如此回答。「我看上你大姊是你阳家的福气,你们居然敢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她给嫁出去了,这不是藐视我是什么?既然敢公然藐视我,我又焉能让你们继续活下去?没有拿你们杀鸡儆猴,其它人又焉能知道藐视我的后果?」 阳雁儒咬紧牙根忍耐着。「也就是说,你只是利用皇上来建立你的威信?」 龙懋德耸耸肩。「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不过,如果再加上另一个理由的话,就更完美了。」 「什么理由?」 「我呈报上去的名单越多,皇上就越宠信我,我管他冤不冤枉、可不可怜,我的利益最重要,所以我才能爬得这么快、这么高,懂了吗?书呆子!」 阳雁儒慢吞吞地颔首,「我懂了。」跟着往后瞄了一眼,见那最靠近他的人微不可觉地点了一下头,他笑了。「龙懋德,谢谢你了,虽然我一直找不到证据,但是,现在我终于有证人了!」 龙懋德愣了一下,随即颖悟地望向阳雁儒身后那五个人。 「他们?」 阳雁儒点头。「没错,我有五个证人了。」 龙懋德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个书呆子啊!」他大笑着说。「忘了吗?你们就快死了!」 不料,阳雁儒也跟着笑了。「如果我们真的快死了,能这么悠哉吗?」 笑声蓦地止住,龙懋德脸色微微变了。「你们没中毒?」 「有。」 「你们……有解药?」 「对。」 双眸倏地闪过一丝寒芒,「这倒是相当令人意外,不过……」龙懋德冷冷一哼。「就算你们逃得了今天,可你们认为皇上会相信我这个亲信,抑或是你们这些江湖草莽人物呢?」 阳雁儒微微皱眉,后面的人却开口了。 「当然是我们。」 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而且……有点熟悉。 龙懋德狐疑地凝望着开口的人。「妳是谁?」 「说话比你有力的人。」 越听越感熟悉,龙懋德开始有点不安了。「妳不敢说出真实身分吗?」 嘻嘻一笑。「是不敢,怕吓坏了你!」 龙懋德真的有点吓着了,因为那个声音真的很像某个人,某个连当今皇上都顾忌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用知道了,我只要把你们全都留在这里!那就万无一失了﹗」语毕,他手一举起就要下令围杀。 就在这时!站在最后面的那个人也出声了。 「龙懋德,你真的认不出我们的声音吗?」 声音冷酷寒峻,令人听了便不由得浑身直打哆嗦,这个声音无论走到哪里龙懋德都认得出来。 「二爷?﹗」他颤抖着声音惊叫。 于是,那五个人一一除去了斗笠面纱,露出了真面目。 「龙懋德,现在,你说皇上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呢?」水仙嘲讽地问。 龙懋德浑身一阵抖颤,顿时面色如土地僵住了。 「或者你还想杀人灭口?」 蓦地,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龙懋德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二爷,三姑爷,四姑娘,卑职该死!卑职知罪!请三位饶过卑职这一回吧!」 阳雁儒一听更是张口结舌,施若梅呆若木鸡,四周围的锦衣卫则傻成一片,熊熊一眼看去好象刚出土的秦俑。 「耶?龙懋德,你这算什么?」水仙状似不解。 「卑职知罪!卑职知罪!」龙懋德跪伏在地上。「请四姑娘饶过卑职吧!」 挑了挑眉,水仙状似无知的神情消失了,脸色逐渐转寒。 「龙懋德,你知道你正在追杀的这位巡按御史大人是谁吗?」 「这……卑职……不知。」 水仙冷哼。「他是四姑娘我的未婚夫!」 龙懋德全身一震。「卑职……卑职……卑职……」 「龙懋德,聪明的话,你就自个儿到皇上面前招出一切,那么,顶多是你一个人伏罪。」水仙冷冷地说,「若是让我亲自到皇上面前说去,哼哼!龙懋德,我保证让你跟阳家和施家一样领教到全家抄斩的滋味!」 「四……四姑娘……」 「你自己决定吧!」语毕!她便领着其它人转身离去了。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最后面的阳雁儒偷眼往后瞧了一下,发现龙懋德竟然还跪伏在地上起不来,他不由得满腹狐疑地觑着走在他身边的水仙。 「妳到底是谁?」水仙俏皮地一笑,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放到他手上,他定睛一瞧,旋即心弦震动地脱口惊呼。「朱……」 水仙及时一把捂住他的嘴,「公子爷,知道我的身分的人少之又少,」她的嘴往施若梅那儿努了努。「她没资格知道,懂吗?」 阳雁儒会意地点点头,水仙这才放开手,他长长的吁了口气。 「真没想到!」 水仙轻笑。「四大禁卫的白虎禁卫和官府头号通缉犯的魔面判官是夫妻,这才真的教人意外吧?」 阳雁儒也笑了。「是啊!」他悄悄牵住了她的手。「谢谢妳。」 「不客气。」水仙微赧地垂下螓首。「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可是巡察的职务尚未完成。」 水仙唉了一声。「可是师姊说了,过年前一定要完婚的嘛!」 「那……」 「过年后再继续吧,」 「但皇上那边……」 「有我呢!」 阳雁儒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水仙关心地问。 阳雁儒苦笑。「好象有点……」 「窝囊?」 「大概是吧!」 「你很无聊耶!」水仙没好气地说。「想想,我只是负责皇上一个人,可你是负责所有的老百姓,算起来.你比我还要辛苦,还要伟大呢!」 阳雁儒沉思片刻。 「说得也是,我的责任在百姓,再配合上判官檄的话,我一定能做很多事的。」 「是咩!是咩!」水仙笑咪咪地连连点头。「告诉你啊!我呢!就是因为亲眼看着你为了一件件的案子努力付出心思和精神,不屈不挠的追踪线索、抽丝剥茧,固执地非要找出真相为冤屈的人洗雪不可!那种充满智能的细腻心思!那种几近于可怕的精神毅力!实在让人心动不己,就是那样,我才喜欢上你的咩!」 「是吗?那我可要更努力,妳就会更喜欢我了?」 「嘿嘿嘿,那当然!」 「甚至……爱我?」 「……嘿嘿嘿……」 「会吗?」 「嘿嘿嘿……」 「到底会不会嘛?」 「嘿嘿嘿……」 「仙娘?」 「嘿嘿嘿嘿嘿嘿……」 ***** 龙懋德自尽了。 阳雁儒的大仇终于得报,在心满意足于十年心愿终得偿之后,紧接着便是一片兵荒马乱,然后在过年前,书呆子状元终于顺利的把武林三煞之一的玉罗煞给娶进阳家大门了。 不知道他是否备好十条命储用了? 「仙娘,我们已经成亲了,现在妳可以告诉我妳的字了吧?」 「……冬生。」 「嘎?﹗」 「冬生啦!」 「……啊!原来是冬生啊……嗯、嗯……冬天生的嘛……唔、唔、嗯……」 「阳雁儒,我警告你,不准背过去偷笑!」 「……」 「阳雁儒,不准闷在枕头底下偷笑!」 「……」 「阳雁儒,不准躲在棉被里偷笑!」 「……」 「阳雁儒,你给我滚下床去!」 ***** 新婚的日子实在很美满! 只要没有那个女人存在的话。 没事总爱装模作样一下的施若梅在见过姬香凝之后,所有的假面具就全部崩溃了。于是,她索性「光明正大」的显露出所有的真面目,在状元府里既嚣张又跋扈,俨然她才是女主人。 自然,因为自觉亏欠于她,所以阳雁儒始终拿她没办法,可这并不奇怪,令人纳闷的是,水仙竟然也忍气吞声地默默容忍着。只有在某些时候,当她避在一旁悄悄观察施若梅的狂妄气势时,她唇边那抹诡异的笑容却让人看了不由得浑身直冒冷汗。 直到有那么一天,在施若梅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情况下,她突然被皇上下旨收为义女,并封为公主。 「呃?﹗」施若梅完全傻住了。 笑咪咪地,水仙伸出三根手指头在施若梅眼前摇晃。 「满三个月了!施姑娘。」 施若梅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上了水仙的当,水仙故意让她尽情的嚣张、尽情的跋扈,目的就是为了要让她忘却三个月的期限。 她果真忘了! 三天后,皇上又下了另一道旨将她遣嫁出去,于是!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嫁给了储信侯做续弦夫人。 幸好储信侯尚年轻,也还算英俊!又是个公侯!施若梅也不能不满意了。 四月春,水仙开开心心地伴着阳雁儒再度出京,继续他巡察的职务。 「公子爷。」 「嗯?」 「这回我们要上邵家去看看了吧?」 「嗯!我是想去,不过!不能特意去,要是顺路再去。」 「耶?那怎么成,那我们就别想去了呀!」 「看情形再说吧!」 「喂喂,什么叫看情形再说啊?明明想去的说,为什么要这样别别扭扭的嘛?」 「仙娘,别忘了我现在有公务在身,怎能为了私事而忽略了公事?」 「谁教你因私忘公了,我只是想说……」 「仙娘,够了,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还是可以再改的嘛!」 「仙娘……」 「喂!人家可是为你好耶!」 「仙娘……」 「你就听我一次不行吗?」 「……仙娘,所谓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夫敬非它,持久之谓也;夫顺非它,宽裕之谓也;持久者,知止足也;宽裕者,尚恭下也……」 「够了,我听你的!」 注1:吊脚楼群的吊脚楼均分上下两层,俱属五柱六挂或五柱八挂的穿门式木结构,具有鲜明的随地而建特点。上层宽大,下层占地很不规则;上层制作工艺复杂,做工精细考究,屋顶歇山起翘,有雕花栏杆及门窗;下层不作正式房间,但吊下部分均经雕刻,有金瓜或各类兽头、花卉图样.上下穿枋承挑悬出的走廊或房间,使之垂悬于河道之上,就这样,根根木柱,块块木板,支撑起了一座座吊脚楼,也撑起了一个个甜蜜温馨的家。 注2:张家界市「三分坪,七分山」,老百姓世代与高山为伴,也与背篓结下了不解之缘。姑娘出嫁,要织「洗衣背篓」作陪嫁。洗衣背篓小巧玲珑,篾丝细腻,图案别致,是新娘子巧手勤劳的「招牌」;女儿生孩子,娘家要送「娘背篓」,背篓成长筒形,专用来背孩子;摘苞谷、粟谷则用「高背篓」,它口径粗、腰细、底部呈方形,高过头顶,象倒立的葫芦;砍柴、扯猪草要用「柴背篓」,它篾粗肚大,禁得起摔打;还有一种专供男人挑东西用的「撑篓」,由一根扁担将两只古同-尺、径长、尺-寸的篾篓串起来,挑在、肩上便于下高坡陡崖;另有一种木制背篓,几根木棒,穿成一个能置物体的空架,用篾丝系着,土家人以此背原木、石头、送肥猪。背篓,在山里人看来,如沙漠骆驼,江河之舟,域外人便称「背篓上的湘西」。 尾声 皎洁西楼月未斜, 声寥亮入东家, 却令灯下裁衣妇, 误剪同心一片花。 --施肩吾.夜笛词 阳状元府中,一条人影逃难也似的飞跃而出,一路狼狈地奔向饶府。未几,饶府夫人的书房里便传出阵阵咒骂声。 「什么跟什么嘛!人家只不过去逛个庙会,他就足足念了一个时辰《女诫》给我听,要不是我发誓兼赌咒再也不会不告知他就出门,也不会单独一个人出门,我看他肯定要念到我死为止!」 笑吟吟地,姬香凝稳稳地端坐在窗边,轻啜着刚沏好的梅心茶,窗外传来阵阵浓郁的桂花香!心满意足地看着小腹微隆的水仙在她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 「还有啊!人家只不过走路快一点,偶尔飞上墙,他又把《孝经》从头到尾背了一次给我听,再刻意强调一次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然后要我也给他背起来。」水仙挥舞着双手怒吼,「我又不考状元!」 几声鸟鸣传来,姬香凝好奇地往窗外探去。 「特别是那一回,好过分喔﹗人家只不过是跟大师兄开开玩笑而已说,他就要我回把《礼记》背好来。开什么玩笑!《礼记》!《礼记》耶!天哪!不如叫我死还快一点!」 姬香凝朝窗外挥挥手,花园里,蹦在奶娘怀里的胖小子也挥舞着小手咿呀咿呀笑得好可爱。 「然而,最最过分的是,现在啊﹗我只要稍稍跟他顶个嘴,他就要我背《烈女传》给他听!拜托,妳都不知道我背到现在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亲个飞吻出去给宝贝女儿后,姬香凝幸福地笑了。 「然后就是今天了,他真的好差劲喔!说什么……咦?」终于发现她的听众根本没在听她讲话了,水仙不由得怒火上升。「喂喂,师姊啊﹗妳也好过分喔﹗有了老公孩子,妳就不关心师妹我,都不听我讲话了!」 回过头来,姬香凝微笑着放下茶杯。 「有啊!我都有听妳讲啊!」 「真的吗?」水仙怀疑地斜眼瞧着她。「那我都说了些什么?」 依然微微笑着,「哪!《女诫》、《孝经》、《礼记》、《烈女传》,」姬香凝扳着手指头数给她听。「今天的还没有讲,是《中庸》吗?」 「才不!」水仙忿忿道。「是《孟子》!」 噗哧失笑,「妹夫叫妳背《孟子》?﹗」姬香凝笑不可抑。「他怎么会叫妳背《孟子》呢?」 「因为……」水仙忽地顿住,而后挥挥手。「这个原因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办啦?我真的很可怜耶,师姊!」 姬香凝颔首。「我懂了,妳要我帮妳想办法吗?」 「对、对,」水仙猛点头。「帮我想个好办法治治他!」 「嗯,好啊!」姬香凝依然笑吟吟地。「很简单,狠狠地修理他一顿不就行了?」 水仙呆了呆,随即低吼,「修理他?﹗师姊,妳在开什么玩笑?他会受伤耶!」 「怎么,不能让他受伤吗?」 「当然不能﹗」水仙猛摇头。 「那就骂他一顿嘛!」 「骂他?」水仙啼笑皆非。「他会回念得我更臭头!」 「那就拿出妳最拿手的功夫--嘲笑他啰!」 「不行,他会伤心!」 「那就不要理会他不就好了。」 「他会以为我看不起他-.」 「躲他?」 「他会难过。」 「哭给他看?」 「那种事我做不来!」 「撒娇?」 「少恶了,师姊!」 「那就……没辙了!」 「师姊!」水仙抗议。 姬香凝拉住她的手,噙着笑容深深凝视住她。 「师妹,怎么妳到现在还不肯认命吗?」 「师姊?」 「我早就告诉过妳了,他是一个会将妳压制到地狱去哭泣的男人呀﹗」 「……」 「无论妳甘不甘心,妳就是拿他没辙,因为……」 水仙深深叹息了。 「因为我是那么那么爱他呀!」 姬香凝抚慰地拍拍她的手,就在这时,婢女来传报。 「禀夫人,阳大人来找阳夫人了。」 水仙沮丧地垂眸半晌,而后长长的睫毛轻轻一掀。 「我还是乖乖回去背《孟子》吧﹗」 望着那轻快离去的背影,姬香凝知道小师妹其实也很高兴妹夫那么快就来找她了。不过呢…… 姬香凝笑得更深了。 小师妹要是知道往后她还要背《老子》、《庄子》、《唐诗》、《大学》、《周礼》,甚至《易经》…… 她还敢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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